“你以为是为了什么?”快要31岁的男人早就已经练就一切都不动声色、而且谢兰霄本就不是一个爱表达的人,加之有楼世欢的条分缕析在前,他便低笑一声,抬头盯住她的眼睛后才一字一句地反问,“难不成是因为我突然开始心疼你了?”
楼世欢睫羽一颤,一两秒后转头看向谢兰霄的脸,却有些失神:“会有这个可能吗?”
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谢兰霄瞳孔微缩,紧抿的薄唇微微松开……
在这不过一两秒的短暂寂静里,楼世欢自己却先笑了:“我知道谢先生你虽然一直厌恶我也厌恶这桩婚姻,可是每每我有事时,你总会因为我年龄小而大度地表现出该有的人文关怀。你其实真的是个好人、我也……真的很感激。”
打破这沉默后,楼世欢暗暗地吐了口气,主动走出隔间,从谢兰霄掌心抽出自己的鞋子,蹲下身去,给自己穿上后开始绑那带子。
谢兰霄低头看着她。她的头发扎成利落而简单的马尾辫、辫子在她露出小半截的雪白后背上微微扫动。
在那漂亮的蝴蝶结快要成型的时候,楼世欢的动作顿住,她本来想跟谢兰霄说:可是谢兰霄,你的仁慈和恻隐之心,不会成为我的垫脚石、反而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从今往后,麻烦你离我远一点。不管你是跟苏琬浓旧情复燃也好还是找其他家世相当的女人、只要把我踢出你的户口本就行。
但,大概是因为那难得的仁慈和恻隐之心带来的虚幻温暖也会让人上瘾,又或者是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说这种话,所以最终没说。
可,如果她要是能预料到后面会发生的种种,她一定会在这一刻毫不犹豫地说出口、哪怕跟他划清界限的代价是严重惹怒谢兰霄。但这世界,没有如果,只有命运给你的、你不得不接受的结果。
楼世欢还没系好绑带,卫生间的门就被敲得砰砰作响。
“兰霄,你出来!待在里面像什么样子?!”
谢兰霄昂身立在那里,轮廓分明的面容上滋生出隐忍的厌恶。楼世欢那时蹲着,没看到他的表情。
谢钰在外面敲了半天喊了半天,见不奏效,开始喊楼世欢:“世欢!你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可是慕老爷子的八十大寿!人家慕小姐好心好意请你来弹琴,你就是这么回报人家的?”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宴会厅现在的气氛有多差?你快出来,好歹得去跟人家赔罪是不是?”
是啊,人家好心好意,却被她闹了笑话坏了氛围。
想到慕霓,楼世欢有些内疚地抿了抿唇,站起身来就要过去开门。
可是手腕却被谢兰霄扣住。
他盯了她一眼,语气莫名地更坏了:“你老实待着!”
见他要开门出去,楼世欢跟了一步:“总不能因为出了丑,就一直躲着。我总归要从这里走出去见人的。”
谢兰霄睨了眼她的膝盖,再不理她,将门拉开一条足够他自己出去的缝隙,侧身出去的同时反手就将卫生间的门重新关上了。
这是不让她出去的意思。
可,他出去是要去干什么?
难道……他还能去替她出气、摆平一切么?
察觉到自己在无端奢望,楼世欢垂眸勾唇,笑自己。
而门外传来谢钰不满的抱怨,很快就安静下来。
楼世欢还以为他们都走了,正想趁这机会洗一下膝盖上的伤口,卫生间的门却突然又被人直接推开。
苏琬浓脸色苍白地走进来:“世欢,你…没事吧?”
“你没长眼睛么?”楼世欢用手接了点水敷在伤口上,疼得皱眉。
苏琬浓罕见地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恼怒,反而有些失神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楼世欢不免通过镜子看了她一眼,注意到她淡粉色的嘴唇隐隐有一条自己咬出来的牙印。
楼世欢继续清理伤口,懒得管她。
苏琬浓看了眼洗手间外面,犹豫了下:“世欢,慕老爷子好像打算把慕霓嫁给兰霄……”
这话突兀得厉害。
楼世欢洗伤口的动作一顿,片刻后嘲讽地看了苏琬浓一眼。
苏琬浓立刻解释说:“虽然你和兰霄确实已经领证结婚,但是谢钰姐好像也有意促成这门婚事,所以我担心你如果不及早想办法,后面可能就……”
她欲言又止,可楼世欢低着头往膝盖上浇水,根本不问她,她只好继续:“世欢,你别这么无所谓好不好?我知道像这样在背后揣测不太好,可你是我妹妹,我总不能昧着良心袖手旁观、不告诉你,而且……”
“苏琬浓。”楼世欢打断她,慢悠悠地洗完手后才转身看着她,“如果因为慕霓、你连谢钰的那点支持和维护都失去了,那你就自己去争去抢,不要来打我的主意。我看起来有那么容易被你牵着鼻子走么?”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经过今晚,苏琬浓自己都没察觉,她对楼世欢的态度其实有点变了,她顿了顿又说,“反正我只求自己问心无愧。”
楼世欢深看了她一眼便绕开她往外走,都拉开厕所卫生间的门了,又转过来:“苏琬浓,先不说其他的、就看在苏家养育了我几年的份儿上,我建议你倒不如凭本事正大光明地去争去抢,这样弯七八拐地钻营,真的让人讨厌得恶心。万一哪天被人拆穿了真面目,还打脸。你以为就你最聪明?”
话落,门关。
苏琬浓独自在卫生间站了良久,最后她偏头看向镜中的自己,用力地咬唇、楚楚的一双眼里,冷光越来越盛。
世欢,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不领情的。
“怎么是你?”突然出现的男声,吓了苏琬浓一跳。
她转头去看时,眼中的冷光已经不见了,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楚楚温柔。
“兰霄,你怎么又回来了?”她问完,才看见谢兰霄手里提了个简易的医药箱。
谢兰霄却没回答她,沉沉目光快速扫过:“楼世欢呢?”
“世欢……好像跟她朋友离开了。”苏琬浓见谢兰霄听完就要走,忙又说,“兰霄,我的脚好像崴到了,你提的医药箱里有冰块么,我想敷一下……”
说着,她提起裙摆,右脚脚踝处,确实红肿了起来。
谢兰霄默了下,从医药箱里拿出一瓶喷雾遥遥递给她。
苏琬浓一步一步地挪过去,接过:“你要去找世欢的话,也要先回大厅,不如咱们一起吧?”
“随你。”谢兰霄转身就走。
苏琬浓快步追上,大概是因为速度过快,她踉跄了下,差点摔倒。
走在她身侧的谢兰霄出于绅士本能地扶了她一下,苏琬浓险险地挽住他手臂。
她没有放开,提步往前走的时候突然感慨地笑了笑:“兰霄,你还记得我大学毕业那年么?你来参加我的毕业晚会,结果因为长得太耀眼了,被我们班的同学围住求合照,我当时也是这样挽着你的手臂,强行带你抄了条近道逃跑了……”
听她此刻提起往事,谢兰霄脚步一顿,但下一秒又如常往前走。
苏琬浓急切地仰头去看他神情,可这视角只看到这人的一个下巴。
可总比,看到他明显排斥或者嫌恶的反应要好。也许,他刚刚脚步一顿之时,是笑了的呢。
她从小就认识谢兰霄,说不上对谢兰霄的喜恶了如指掌,但……
这样一想,苏琬浓轻而满足地弯了弯唇。
不过她很懂进退,没有将谢兰霄挽得更紧,而是只轻轻地搭扶着,并保持一定的距离。
……
楼世欢从卫生间出来,从楼梯下了一层楼、绕过走廊转角的时候,看到白炼正靠在墙上、烦躁地抓了齐脖子的短碎发。
“炼炼。”
白炼身体一僵,转身就跑了过来,一掌拍在楼世欢肩头:“我找了你半天!听说你被贱男人欺负了!妈/的!要是我当时在,看我不当场打爆他的头!”
看着她连珠带炮的愤怒样子,楼世欢心头涩涩、却勾唇笑着安慰她:“我没事,炼炼,别生气啦。”
“怎么可能没事?!我都听说了,那个贱男人他……”白炼吼了一声,吼到一半看到楼世欢青紫的双膝,突然梗住,眼眶骤然就红了,“欢欢,对不起,你当时孤立无援、肯定难过得要死……都怪我,偏偏在那个时候出去了!”
楼世欢在她背上拍了拍,继续故作轻松,“要是让学校里那帮男生看见你这个高冷铁血的篮球裁判这么哭鼻子,恐怕会笑掉大牙的。好啦我的炼炼。”
“欢欢。”白炼站着没动,声音隐约已经有些哽咽,“这种时候,为什么还要安慰别人呢?难道我才是受委屈的那一个么?”
楼世欢一怔,沉默下来。
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从小就没拥有过什么吧,所以只能尽自己所能表现得更完美,已经忘了自己的心脏也是肉做的。
见她沉默,白炼抹了把眼睛,背对着她半蹲下身子,在自己背上拍了拍:“你腿受伤了!来吧!我背你去车里!咱们去医院!”
看着白炼那其实单薄纤细的腰背,楼世欢勾唇想笑,可一翘嘴角,却滚出两滴眼泪来。
然后那强压着的情绪,就怎么也绷不住了,全都化作绵绵不能控制的眼泪往下落。她面无表情地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用这样自欺欺人的表情让心麻木、让眼泪因此而流的少一点。
可是不行。这样的办法不管用。
对啊,怎么可能没事。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错。
白炼见她迟迟不动,转过身来,看到万年言笑淡淡、云淡风轻地楼世欢也终于落了泪,轻轻地叫了一声“欢欢”,走上前抱住她。
谢兰霄提着医药箱从电梯出来,循着哭声绕过转角,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明明之前还在自己面前绵里藏针的楼世欢,在自己的朋友面前虽然仍旧脊背挺直地站在那里,但是,他看得清楚,她的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他还以为,楼世欢没心没肺、无坚不摧。
没想到也会哭鼻子。
谢兰霄薄唇微抿,正准备走过去,手臂却被人挽住。
他转过头,看见谢钰,眉宇皱起,正准备说话,却见紧跟在谢钰身后的,却是一身淡灰色西装的白寺。
“谢先生,借过。”白寺示意他挡着自己的路了。
看见这张脸,捏在医药箱手柄上的长指不自觉地攥紧,森冷的目光从白寺的脸上移开、落在了他的右手臂上。
白寺微微眯眸,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唇角快速地闪过一抹笑意:之前在宴会上,他就是用这只手臂搂住楼世欢的腰的。
那抹笑意迅速消失,他抬头,也不请谢兰霄让了,侧身绕过他,径直走向楼世欢和白炼。
楼世欢听到脚步声,正准备转头看,白寺抬手环住她的肩、没让她动:“我和炼炼找了你很久,你,还好吗?”
“除了膝盖有点疼,都还挺好。”楼世欢答得敷衍,看了眼肩上的手,侧身往旁边躲了下。
白寺神情微拧:“你膝盖上的伤得赶紧处理,否则很可能留疤。我和炼炼一起送你去医院。”
楼世欢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膝盖,正想说自己找时间去一趟就可以了,结果身体陡然一轻、双脚离地、身体顷刻失衡的慌张,让她下意识地就想要抓住什么。
等身体稳住,她才发现白寺竟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而她刚才慌乱间抓住的地方,竟是白寺的腰。
她赶紧想要松开,结果白寺用手臂将她的手给夹住了:“别乱动,你现在走路不方便,也太慢。”
顿了顿,白寺垂眸看她:“你就跟炼炼一样,当我是哥哥,没必要觉得别扭。”
“就让我哥抱你!你穿着高跟鞋,走路肯定很疼。”跟上来的白炼也用命令的语气。
“……”楼世欢不想被白寺这样抱着,但一时又找不到不伤人家好意的说辞,咬着唇偏过头……然后蓦然睁大了眼睛。
走廊那一头,谢兰霄静静地立在那里,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谢兰霄一脸阴沉、森冷的目光越过长长走廊、像绵密的针、落在楼世欢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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