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已经这么难看,楼世欢自然不敢再说一遍。
可谢兰霄显然不打算放过她,一直盯着她。
楼世欢避无可避,只得扯出一抹笑来:“我开玩笑的。”
谢兰霄还是盯着她。
“……”楼世欢吞了吞口水,“对不起,我错了。”
谢兰霄这才警告地眯了她一眼,终于不再盯她了。
“……”楼世欢撇嘴,突然觉得谢兰霄很幼稚。因为她感觉得到,谢兰霄并不是真的的愤怒,就只是要她低头认错而已。还有更幼稚的是,都不提前跟她打声招呼,就把她拎来机场、还强迫她跟去香港。
楼世欢对这现状很忧愁,搜肠刮肚地找理由,想回学校。
没过一会儿,有谢氏的工作人员给两人送机票过来,楼世欢还是赶紧起身接了又坐回去,谢兰霄瞥了她一眼,将他自己的那张给抽走了。
“……”楼世欢正要腹诽他一番,手机铃声响起。
是白寺打来的。
一想起上次在火锅店的事情,楼世欢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身旁的男人,起身绕到了椅子后面的角落里,才划了接听。
“你在哪儿?”
“在机场。”白寺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楼世欢下意识地就回答了,答完了才反应过来,反问了句,“白寺哥,有事么?”
“在机场?”白寺似乎是冷笑了声,“怎么,知道自己闯祸了,所以这是要逃跑了?”
最后一句,几乎是带着质问的语气。
他这语气,突然就让楼世欢想起了以前的那个白寺。那时候他讨厌她,毫不掩饰。一般情况下他都不愿正眼看她,但他一旦开口,就必定是冷嘲热讽的语气。
这次他回来,突然对她改变了态度,导致她都快要忘了旧时的事了。
此刻,她想起白寺到底是给自己找了兼职,于是好声好气地问:“我闯什么祸了?”
白寺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又恢复成了平和的语气,好像刚才那个人不是他:“贾老师进了急救室,情况很不好,你看看要不要放弃行程,赶到医院来。”
楼世欢脑子里嗡了声,下意识地就想起了那天贾秀清看到谢兰霄后那悲凉又隐忍的模样。她有一种直觉,贾秀清这次进急救室,一定与那天的事情有关。她原本想向白寺询问具体的情况,可白寺早已经单方面的结束了通话。
楼世欢没有丝毫犹豫,捏着手机就站到了谢兰霄面前:“谢先生,我不能跟你去香港了。抱歉。”
她说完,都没等谢兰霄回答,转身就走。等谢兰霄抬起头看她,她已经在十米开外了,眼看就要迈出vip候机室的门了。
“楼世欢,站住!”
楼世欢只当没听见,反而加快步伐。
可不过几秒钟之后,她的手腕就被男人用力地扣进了掌心,那股力道,拉得她整个人都向后踉跄了几步。她还没去看谢兰霄的脸,就已经从他的力道里感觉到了他的愤怒。
楼世欢挣脱了下,自然没成功,只好仰起脸去看他,一眼就撞进了他紧眯的幽暗双眸里。
心跳微微一滞,楼世欢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习惯性地就在男人的压迫下软了气势,她撇开视线,低声说:“我真的有急事,你让我走吧。”
谢兰霄甩开她的手,冷哼:“机票都捏在手里了,你现在跟我说有急事?!”
“……”楼世欢满脑子都是进急救室的贾秀清,听他这么一说,条件反射地就反驳道,“那这趟香港之行,你也没提前通知我啊!从始至终,我都是被迫的!既然你可以这么蛮横霸道,现在我为什么就不可以?我说我不去了,我就是不去了!”
说完,楼世欢转身就再次要走。
可她都走出去十几步远了,也没见被她扔在身后的谢兰霄有什么反应,她却反而心里有点打鼓,不由自主地停下、转身看他,待看清时,瞳眸不由微微一缩……
白衬衫黑色西裤的谢兰霄静静地站在那里,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一双眼睛也深暗幽晦让人不敢直视。只是,他手里的那份行程表,已经被捏得变了形状。他的手背上,青筋毕现。
他真的生气了。
而他生气的后果,楼世欢觉得自己承受不起。
楼世欢垂眸,看了眼仍旧被自己捏在掌心的机票,微微犹豫后,还是主动向谢兰霄走去。
谢兰霄就那么站在那里,偌大的机场大厅都没有将他高大颀长的身形所带来的气势削减半分,反而越发衬得这人威压过人。
直到楼世欢在他面前停下,他的视线都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半分。
楼世欢有些不敢跟他直视,目光飘忽:“谢先生,刚才我有点着急,所以说话有点冲,你别放在心上。”
谢兰霄毫无反应,一张英朗镌刻的面庞黑沉一片,那双眼睛寒光森森。
“……”楼世欢轻抿了下唇,继续解释,“谢先生,刚才我偷看了眼你的行程表,你要在香港呆一周。你是为了工作,呆一周也不算浪费时间,可我不同啊,我是学生,每天也有我自己的课程和作业要完成,如果我跟你去香港,我能做什么呢?难道每天就只是在呆呆地在酒店等你回来么?”
说完,楼世欢抬眸瞥了眼谢兰霄,微微松了口气:谢兰霄眸光微动,原本紧绷的面部线条似乎也有所松动。
看来方向对了。
楼世欢继续放软语气:“我知道谢先生带我去香港肯定是出于一番好意,我也很感激。但是谢先生若是能放我回学校,让我去完成我这个阶段该完成的任务、让我每天的日子都不会许多,那我会更感激你的。”
谢兰霄抬了抬眼皮,但仍旧没说话。
楼世欢把心一横,上前一步挽住谢兰霄的手臂,唇角勾点娇软的笑继续道:“如果谢先生你明明要紧的工作,可我若是胡搅蛮缠地非要你出去玩儿来放松,你恐怕会烦得想一巴掌拍死我对不对?”
“我现在就想一巴掌拍死你。”谢兰霄终于开腔了。
“……”楼世欢只当没听见,继续厚着脸皮“撒娇”,“谢先生你对我的好我会记在心里的,这样吧,等你出差回来,我送个礼物给你表示我的谢意,行不行?”
谢兰霄冷哼了声,将自己的手从她怀中抽了出来,转身往回走。
楼世欢松了口气,还是狗腿地在他身后说:“谢谢你,谢先生。”
谢兰霄脚步一顿,回过身来,却看见楼世欢早就跑远了。
狼心狗肺的!
……
楼世欢赶到医院后,贾秀清还没从急救室里出来。
脾气暴躁的许文达此刻双手抱着头、蹲在急救室门口的墙角边,十指深深地抓进他乱糟糟的花白头发里。
白寺站在许文达旁边,白净俊朗的脸上,神色紧绷。
而站在白寺身边的白炼,最先发现楼世欢,赶紧朝楼世欢走过来,抓着她的手臂就要将她往楼道里带。
“炼炼,贾老师情况怎么样了?”楼世欢没察觉,自己的声音都已经在微微发颤。
“你别紧张,我们换个地方说。”白炼见楼世欢犹豫,压低声音,“现在许叔叔情绪很不好,我怕他一激动会对你动手。”
楼世欢眼睛一酸:“嗯,好。”
见她这样,白炼还以为楼世欢是因为许文达的态度才难过,无声地叹了口气。
白炼比楼世欢高一些,顺势圈着楼世欢的肩,纤细的手指紧紧并着、在楼世欢背上轻拍了拍:“欢欢,你也知道贾老师就是许叔叔的命……”
楼世欢点头:“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她才更加难过。
两人刚进楼道的缓步台,白寺就跟着进来了。
他盯了楼世欢一眼,反手关上了楼道的双扇防火门。
白炼下意识地挡在楼世欢面前:“哥。”
白寺扯唇:“你这是干什么?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白炼说:“虽然许叔叔那么说,可这件事也未必就全是欢欢的错。而且,许珈胤都死了这么久了,欢欢就算另外找……”
啪!
重重地一声脆响,楼世欢和白炼双双呆住。
眼看着白炼白嫩的脸上迅速地浮起一个五指印,白寺突然语气阴冷地开口:“谁告诉你许珈胤死了?谁告诉你他死了?!”
平日里总是一副厌倦人生式淡漠乃至看起来有些忧郁的白寺,此时此刻满脸阴翳,目光森森,从他嘴里吐出来的一字一句都仿佛带着噬人骨血的狠戾。
白炼整个人都呆住了,只是无意识地、近乎耳语地问了自己哥哥一句:“你打我?”
而白寺这个平日里的宠妹狂魔,在此时此刻没有表现出半点愧悔和心疼,而是将那种森森的目光转向楼世欢。
视线相对的那一刹那,楼世欢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她在白寺的眼中,看到了浓重的恨意和……杀气。
下一秒,她却又释然了。
她忽视掉白寺,转向白炼:“炼炼,你到旁边休息一下,我跟白寺哥说几句话。”
可白炼肩膀一扭甩开了楼世欢,瞪着眼睛看着白寺、反而拔高了声音:“我知道你跟许珈胤堪比亲兄弟,可是当年的事情一切都是他自愿的,根本怪不到欢欢身上!你现在拿欢欢撒气有什么用?!你凭什么?!”
“炼炼!”楼世欢赶紧拉住情绪越来越激动的白炼,白炼却再次甩开了她,倔强地扬起下巴:“你这副脸色什么意思?你自己当初没有能帮上忙,现在只知道找欢欢撒气来缓解你自己的愧疚么?!”
“白炼。”白寺猛地朝白炼逼近一步,一字一句地叫了她的名字。
楼世欢害怕两兄妹因为自己动起手,赶紧伸手拦在了两人中间。
哪知道盛怒中的白寺突然抬手拽住她的手腕,将她狠狠一拽后、步步紧逼就将她推在了墙上。
楼世欢的脊背撞在墙上,只觉的胸腔里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间一甜时,眉目阴森的白寺已经抡起一只拳头,眼看就要朝她的脸狠狠地砸下来!
“哥!”白炼尖叫一声,跑过来抱住了白寺的拳头。
可白寺轻而易举地就将白炼推倒在地上,白炼一时痛得没站起来,而白寺又已经抡起拳头对准了楼世欢的脸。
楼世欢瞥了眼他捏得咯吱作响还在颤抖的拳头,心里突然却很平静。
“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点,你就打吧。”说完这句,楼世欢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或者说,如果许珈胤能够回来,让她楼世欢拿命去换,她也毫不犹豫。
可白寺看着这张脸,看着这张让许珈胤从初中开始就鬼迷心窍的脸,也让自己从初中开始就鬼迷心窍的脸,最终缓缓地松开了拳头,颓然地往后连退了几步。
所有人都知道许珈胤着了楼世欢的魔,所有人都觉得许珈胤和楼世欢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可是没有人知道,在许珈胤认识楼世欢之前,他白寺就喜欢上楼世欢了。
可是他太懦弱,也总觉得一切都为时尚早,所以他将自己的心意深埋。可是许珈胤不同,在一次奥数领奖仪式上,他当着全校人的面跟楼世欢表白了。虽然这桩恋情因为各种原因不可能成功,但是从那以后,对白寺来说,楼世欢就成了“兄弟喜欢的女孩儿。”
他也辗转徘徊过、想过要争夺,可是最终他选择了继续隐藏自己的心意,并且在人前,为了长相自己对楼世欢的“不在乎”,反而对她各种冷嘲热讽。于是知情人都以为,白寺讨厌楼世欢,讨厌自己兄弟鬼迷心窍地喜欢着的女孩儿。
最糟糕的是,连楼世欢都这么以为了。
可白寺没有解释、任由这种状态发展: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是大度,可是直到那件事发生后,他的那些反应,才让他明白:他只是把嫉妒和不满藏得太深了,以至于把他自己都迷惑了……
他不是害死许珈胤的凶手。可他时常在想,如果他当时没有犹豫和纠结,许珈胤是不是就不会死。
越是想,他就越是后悔、越是恨。
这恨,渐渐扭曲,转移到了楼世欢身上: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在明明知道真相的情况下,还像其他人一样,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了楼世欢身上……
但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这种扭曲,就像此时此刻,他虽然放下了拳头,但是那双眼睛,仍旧盯在楼世欢身上。
楼世欢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对上他似恨非恨、似怒非怒的阴翳目光。
白寺被她一看,目光莫名微闪,语气莫名平静地问她:“楼世欢,就这么等不及了么?你到底有多恶毒,才会想到要把那个男人带到贾老师面前?你是觉得他们还不够惨?还是怕他们好好活着会成为你终生的心理负担?”
楼世欢抿着唇,没有解释。
她的沉默,激怒了白寺,白寺突然向前两步,猛地攥住楼世欢的双肩,偏低下头盯着她的眼睛时,将她狠狠一摇:“你怎么不说话?嗯?!”
楼世欢已经痛得麻木,连眼神和神情也是麻木的。
她淡淡地看着白寺的眼睛:“你要我说什么?”
白寺被她麻木淡然的表情气笑了,突然抬手扼住她的脖子,迫使她的脸仰起来:“你和谢兰霄什么时候开始的?告诉我,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楼世欢的睫毛颤抖了下:“在许……”
她没办法说出他的名字,于是改口说:“在他没了以后的第三个月。”
她话音刚落,白寺原本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指骤然收紧:“你说什么?!楼世欢,你说什么?!”
他的眼睛血红一片,情绪已经完全失控。
被他捏住脖子的楼世欢只能勉强用脚尖站立了,可她没有挣扎,用更冷漠的语气重复:“在他没了以后的第三个月,我就跟谢兰霄睡了,并且领证结婚了。”
“楼世欢!!”
“欢欢!”
白寺和白炼同时出声,只不过白寺是怒吼,白炼是惊讶和恐慌。
楼世欢恍若没有听见,只定定地看着白寺的眼睛:“怎么?没有听清么?要不要我再重复一遍?我和谢兰霄是在……”
“够了!够了!!”白寺的手指又加大力道,他近乎癫狂地摇了摇头,好像喃喃自语地道,“其实我早就发现了,从我发现他给你打电话开始我就发现了……那次你第一天上班就迟到,还不接电话不回微信,就是因为跟他在一起,对不对?还有那次火锅店里,他之所以会追过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对不对?!”
楼世欢的手指无意识地抓在墙上,脸色煞白,她已经不太能发出声音来了,胸腔里越来越稀薄的氧气让她的眼睛开始发红,可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竭尽所能地吐出一个字:“是。”
“……楼!世!欢!”
“哥!”白炼猛地冲过来,攥着白寺的手使劲儿地想要掰开,可她的力气在白寺面前完全是徒劳无功,情急之下,她抱着白寺的手臂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哥!你难道没有发现么?欢欢她是故意在激怒你!她只会比你更难过!所以她甚至想就这么死在你手里!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呢?明明你么每个人都那么在乎许珈胤,可为什么要用伤害别人的方式或者让别人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填平自己心里的愧疚和悔恨呢!?”
“哥,你放手!哥!”
“你快放手,欢欢她快要死了,她真的快要死了……”
白寺这才猛然回神,一眼就看见楼世欢已经快要失焦的双眸……掌心像是被什么烫到了,白寺猛地松开手。
楼世欢的身体软得像一块破布,立刻就顺着墙壁萎顿了下去。
白炼尖叫一声,赶紧抱住她:“欢欢你撑住,我这就带你去看医生!”
可是白炼太着急了,她越是迫切地想要扶起楼世欢,楼世欢就越是毫无生息地往地上滑。
这一生中只哭过两三次的白炼、哪怕刚才被自己的亲哥哥扇了一巴掌都没有掉一滴眼泪的白炼,此时此刻终于哭出声来:“欢欢,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死……”
她使劲儿去拍楼世欢的脸,学着电视剧里那样去掐楼世欢的人中,可楼世欢倒在她怀里,手臂无力地垂落在冰凉的地板上。
白炼接近崩溃,猛地站起身来,就那么拽着楼世欢的手,想将她往医院走廊里拖……白寺就是在这时突然蹲下身,将楼世欢打横抱起,用肩膀撞开防火门,飞快地往医生办公室奔去:“医生!救人!快救人!”
他当时的表情太过狰狞,声势太过骇人,瞬间引起了不少医护人员和病人的围观,连蹲在墙角的许文达都不自觉地站起身来。
当他看到白寺怀中毫无生息的楼世欢时,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往那边走了两步。
可是一想到正是楼世欢害得自己家破人亡,他咬着牙收回目光,再不去看。
苏琬浓被护士推着从电梯出来的时候,楼世欢已经被送进了急救室,走廊里只余几个还没有散去的病人在低声议论着。
苏琬浓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但一时又捕捉不到具体的东西,于是她轻声跟自己身边的护士道了谢,让她离开后,这才一个人坐着电动轮椅去了许文达身边。
其实她的腿已经没有大碍了,但是为了确保不留下任何后遗症、或者说出于某种私心,她出行仍旧坐着轮椅。
“许叔叔。”苏琬浓柔声叫了一句。
许文达听到声音,苍老佝偻的背微微一僵,随即赶紧抬起头来,看到是苏琬浓后,有些拘谨地握了握自己的手,朝苏琬浓扯出一个掩饰不住苦涩的恭敬笑容来:“苏小姐,您来了。”
跟许文达对视的那一刻,苏琬浓从他脸上看到了许珈胤的影子,目光控制不住地闪烁了下,但下一秒,她已经用忧忧的眼神地望了眼仍旧紧闭的急救室门,并且用感同身受的语气安慰许文达:“许叔叔,您别担心,贾老师一定会没事的。还有,我已经让我爸爸从国外请了一位专家,过不了几天,就可以给小珈勤看诊了。”
许珈勤,是贾秀清拼了命生下的那个孩子,可一生下来,就几乎没离开过重症监护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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