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这叔侄俩又嘻嘻哈哈穷开心地聊着的时候,一个船员进来告诉,前方有两艘船正向下游驶来。俩人即起身往舷窗外看,天刚擦黑似乎望不见,林秉康和船员便一左一右搀扶着张连治上到前甲板。果然两艘客船迎面驶来,快艇減速鸣笛,来船也缓慢前行,当上、下行的船交会时,透过灯光依稀看见对边船舱里挤满了人。
“再有半个钟头,这两艘船会到西沣吗?”林秉康问道。“上溪水势变大了,它们顺水而下,看来不要半点钟就会到。”站在身后的船员马上应声。
“哦,对了,交通局俩位客人该醒过来了嘛?”张连治到了这会儿似乎才记起还有俩个同行的人。
“已经起来有一阵子了,都在船尾浴间洗澡呢。”船员笑笑地答道。
“天凉了,要多给他们打些热水。上头风大,我们也下去吧。”林秉康说着又和船员一齐搀扶张连治下到前舱。
“就我睡的那半晌功夫,你就上西沣站给邱局长通电话了?”
“是曾经理电话中转告邱局长的意思。您老要叫剃头俤扒扒耳屎啦,听到哪里去了。”
“老啦……”看见交通局两个文员一前一后迈进前舱,张连治立马换转话题:“哦,俩位肚子饿了吧,就等你们来了开饭。”“午间酒足饭饱,又迷迷糊糊地睡了大半天,一点都不饿。”俩位文员中的一个应声道。
“晚饭多少还是要吃一点,我已经叫他们做得简单些。”林秉康说后便吩咐准备开饭。
四位又按中午的座次,围着八仙桌坐下。只不过桌面上已不见山珍野味,只有四菜一粥,端菜上来的船员给每人装满一碗蕃薯粥后就退了下去。
“林经理也太小气了嘛,就算邱局长电话交待你要节省点,简单些。错了错了,是老了,又把曾经理的电话说到邱局长头上去了,你也不该这么寒碜,就算中午鸡鸭鱼肉吃得有点腻,晚上来点蕃薯粥,明晨好‘出恭(方言:通便)’也就是了。当然我晓得这红心台员薯存了小半年,是又甜又香,可还是蕃薯啊,还得用这安南运来的黄占米合在一齐熬,多可惜。再看看,这四盘能端得上桌吗?”
三人任他海吹只是咪咪笑地把小半碗蕃薯粥吞下去了,张连治说得高兴还用筷子拨弄盘中的菜:“这第一碗是蒜泥拌蕹菜,清凉润肺。第二碗是白蜇蘸虾油,消积除湿。第三碗油煎咸带魚,人讲:蕃薯饭配咸鱼吃饱不打酸。还有第四碗,就这几粒橄榄咸,醒酒化食,橄榄咸入嘴,多吃三碗蕃薯粥……”
“连叔再不吃,饭粥(方言:单指稀饭)凉了,还三碗呢。这冷饭吃了,可真会打起酸的,就怕连咸带鱼外加橄榄咸也压不住。”
“嘴舌没骨凭你讲,中午不给吃老鳗,说是大白天怕我抗不住。晚上又只让我喝蕃薯粥,说天黑怕我压不住。这前怕抗,后怕压。唉,做人真难呀!”
俩个文员再也忍不住了,都转身离座喷饭去了,林秉康也笑着站起身,把他连叔碗里还没动过的饭粥倒进自己的碗,还叫来船员给重新装了碗热的。
趁这当儿,林秉康问站在身旁忙着给俩位文员添饭的船员:“到溪口还要多久?”“要是往常过半点钟就会到,刚才离开西沣后,上路来水大了起来,船走得慢多了。不过,再有一点钟肯定会到。”
“秉康,你上午对我们说的溪水,真是说来就来了,你比西后街看命先生王山脊测得还要准。”“城里人讲:看命的嘴,放屁的犬。还拿我跟算命先生比,这不是绕着弯骂我吧。十多年来要不跟着您老闯荡蛇江,怎么会想到溪水来不来的。”
“是啊,大半辈子在这条江上讨吃,它的脾气咱们也能揣摸出一二三来。当下这水是延津附近山头昨晚下的雨,还小着呢。要到明天北岭方圆三、五百里的山洪都汇聚来啦,那水要比现在的高出一丈有余啦,到那时咱们就往山上爬吧。”“大家都听到了,要是明晚咱们真的爬到山上睡,那我这位连叔可比得过王山脊 — 铁嘴一个准。”“二位见笑了,幸好是邱局长部属,是自家人。要是被外人听了咱俩这一吹一捧,还真不信明天会发大水呢。”
说笑间,每人都吃了两、三碗蕃薯粥,四盘菜就剩下三、五粒橄榄咸,其它就一扫而光了。忽然快艇左右一阵晃动,从舷窗外传进的水流声也大多了。林秉康让三人安心坐稳了,自己则向船首甲板快步走去。
此时,甲板上已有三名水手手持竹篙,顺着船首灯的光柱密切注视前方水面,以防大件的漂浮物撞击船身。林秉康见一名水手没穿救生衣,便敦促他穿上,还交待三人务必小心作业,说完转身上了驾驶室。驾驶室内‘佬拿’在观察江面的航道,舵工按其指向操纵舵轮。见老板进来,‘佬拿’手指右前方有片灯火的山坳处说,“经理,溪口马上就到了。”林秉康下到前舱告诉同行的三位准备下船。
溪口码头趸船上两盏点亮的汽灯很是耀眼,十来人已在等候快艇靠岸。船停稳,俩个船员先搀扶张连治下船,站长即上前嘘寒问暖。交通局俩位文员与林秉康礼让一番,还是先行一步登上岸,随后林秉康也下了船,并介绍俩位文员与站长认识,一行人旋即进入站务接待室。
刚坐下林秉康就提出要立刻前往青蛇滩,站长挽留天亮再动身。“不行啊,这是今天上午和邱局长商定的行程,要赶在北岭大溪水下来之前到达青蛇滩。”。站长见他决意要走,就说已雇了滑竿,先到上坪靠泊点落个脚,天光再去青蛇滩。从溪口到上坪走山路大约有六、七“普(普:当地人常用的山路里程单位,一普约合十华里)”,中间每隔“普”许都会经过一个小山村,在途经这几个小村时更换脚夫,这些脚夫已安排到位,都是当地人路熟得很,这样满打满算天亮前肯定到得了上坪。
看来这位站长早已安排妥当,只等快艇到接客再送客,说要留客天亮走,只不过是有口无心罢了。接着,他又告诉从青蛇滩拖出来的“顺远” 轮就近靠泊在上坪的斜坡道,下午张副团长已经派兵看守。而从溪口驶出的货船把到临近几个站点的旅客都安全送达目的港。打捞上来的四具尸体暂放上坪,待家属认领。
讲到这儿,站长唤人端上几碗太平麺,说是遇见这种事的人,吃了太平麺能避邪保平安。林秉康动筷前没忘用羹匙留了一个太平蛋放在碗前,意味主客都平安。然后胡乱地吃了几口面和剩下的那个太平蛋,就交待站长等他走后给公司调度打个电话,让他们尽快转告曾经理快舰已安全到达,溪口站也安排好前往上坪站的事宜,但这时不要打搅邱局长。还有晚上要找个干净的房间给张连治,派个站务员住在旁边,好有个人使唤。
听到这后一句,张连治连声说:“不用,不用派人,我还没到七老八十啦。好啊,秉康,是你婶交待一路监视我吧。现在你走了,又把我移交给站长看管,还说是‘好有个人使喚’。你们真把我当傻瓜啦。”“岂敢,岂敢。”林秉康和站长同声笑道。说了这些,大家也都起身走到屋外,见几个脚夫都作好上路的准备。
林秉康和站长道别,站长解释说他本该亲自陪同,但天黑前邱局长专门来电话安排我留站处理日常工作,指派副站长跟从您们前往上坪,路上听候使唤,到上坪照料好饮食起居。邱局长还让副站长接听电话,作了详细交待。林秉康边听边坐上滑竿的躺椅,张连治见脚夫起驾欲行,赶忙朝前快走两步俯首贴耳轻声地对林秉康说“叫个副的充数,也和你说的差不多,是‘听候使唤’,还‘作了详细交待’。当着他们的面,说话办事耐点性。”然后用双手拉拉滑竿上的躺椅和抬杠绑扎处看是否牢固,又大声交待几个挑脚的夜间要小心行走,不要怠慢这位老板,平安送到回来时会另赏给红纸包。脚夫们唯唯诺诺,连声说“一定,一定”。在数人“小心慢走”的道别声中,副站长在前,交通局俩位文员居中,林秉康断后,四架前后都挂有一盏马灯的滑竿鱼贯离去。“晚上山沟会冒寒气,秉康你要盖好毯子。”张连治不放心又大声地交待。
“我盖上啦,您请回吧。”微弱的灯光沿着羊肠小道渐离渐远,慢慢地消失在山林之中。奔波一天的林秉康,随着滑竿的晃悠,很快就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