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凌若浑身湿透,似是刚被人从水里捞起来。头发和衣服黏在一起,滴滴答答好不狼狈。
喘了一口气,凌若将捏在手心的火弹放好——不到最后一刻,她还是没准备好动这东西。抬头,望向了那个身影惊鸿的白衣人。
雨水如注,却溅不到他身上半点,轻抬脚尖,整个人凌空飞旋,几个呼吸之间,就奔到凌若身边。
叹息。眸色如墨。眉毛微蹙。
伸出右手,如玉如竹,“若儿……”
药香扑鼻。
卫央。
凌若心底一酸。
说不清此刻到底是什么感觉。感激?怅惘?每次都被他看到最狼狈时候的不好意思?抑或者是连她都没有察觉到的委屈。
这种小女人的心里实在太不适合她了。
再抬眸,眼底波澜无惊。借着卫央的手,站起身,垂眸,“今日多谢你了。”
其他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卫央静默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青衣染血,一身狼藉,雨水毫不留情面地砸在她的头上,唯一佩戴的那根白玉簪,被雨水砸的摇摇欲坠。
脊背却挺直,如松柏,眼底全是不屈和倔强。
这样的少女。
这样的少女啊……
雨幕越密,他的心越震如擂鼓,此时此刻,他唯一的想法是把她抱在怀里,紧紧地,几欲窒息地拥紧。
让她融进自己的呼吸里,融进灵魂里,甚至融进骨髓里。
痴缠不休,至死方休。
可他不能。
她对他满身戒备,她对他毫无依恋,她对他只是两次救命之恩的感激。之外,再无其他。
所以此刻,他只能抬起手,将她鬓边要掉下来的白玉簪扶回去,再在她惊疑的眼神里,轻声道:“发簪歪了。”
然后转身,脱下自己的长衫,打在她的发顶。
再画蛇添足地解释一句,“医者父母心,你身上多处受伤,再受雨淋,伤口感染,便更不好治了。”
凌若点头应下。
心底却泛过暖意。
卫央扶着她,下了层层台阶,台阶上暴雨倾盆,台阶下流血漂橹。
可一步一步,走的却安宁又平静。
似乎,可以这样走一辈子。
次日。
天空放晴,雨后的空气清新而爽利,窗外芭蕉树硕大的叶子绿意更浓。
“所以,你是知道我的身份了?”
凌若掩上书,抬眸,看着那临窗而立的白衣男子。
卫央回头,“那王入卿的小动作还瞒不了我,再加上你的容貌和我生母有几分想像,我就顺势查了查。”
“没想到……”卫央说不清是喜还是忧,“我们竟是表兄妹的关系。”
原来,卫央的母妃是已故的德妃,凌家现在家主的二小姐,亦是凌若生母凌夫人的亲妹妹。姐妹俩关系幼时很好,但却不知因为何事,一夕之间闹翻了,妹妹先姐姐之前嫁人,嫁给了当今圣上,承宠第二个月便怀了孕,一胎得子。
而姐姐也就是凌夫人,三年之后嫁给新科状元,又过了两年,才生下凌若。
可惜都是薄命的。
德妃生了卫央难产而死。凌夫人苦寻生女多年,终于找到却还没来及欣喜,便没了性命。
还是因为她。
凌若垂眸,掩去眼底的哀痛,“是我对不起我娘……”
“不怪你。”卫央神色暗沉,“怪我来的太迟,再早半刻钟,便不会发生这种事。”
更不会,让她因此自责一辈子了。
是他,路上耽误时间了。
提起这个,凌若突然问他,“你为什么会来青阳府?”
卫央抿唇,“那王入卿迟早会有动作,我估计也就在最近了,怕你应付不过来,便想着来青阳府助你。”
语到最后,犹带愧疚。
不过卫央不是容易陷进死胡同的人。
转而道:“姨母的尸身,我可以用秘药,让其一直保持现在这种状态,百年不朽……也算是我这外甥最后能做的。”
凌若心里有些沉重,却强勾起一抹笑,语带怀念,“也是,她生前最爱美了。”
想起让她穿上那套粉色衣裙时百般的不情愿,想起让她脸上摸着伪造溃烂药膏时的推阻和无奈应下。
凌若心里酸酸涩涩,闭眼,压下复杂的情绪,再睁眼,眼底是暗黑的戾气,“罪魁祸首是那王入卿了?”
卫央不愿看她满身戾气,却知道她这时若不发泄出来,对身体更不好。
只能点头,“确实是他,他是丞相府王氏的兄长,而且扶桑在拷打中也拷问出来,王入卿就是当年拐卖你的那个人。”
话语平稳,但不难听出舌尖的杀意。
凌若敢肯定,她若放了那王入卿,卫央会背着她,让那王入卿生不如死。
虽然不知道卫央这种情绪的来源——但让她放了王入卿?
呵呵,做梦吧。
眼底闪过狠辣——这次事件的背后之人,她定要折磨他们的每一片体肤,拧断他们的每一根骨头,掐断他们的每一寸希望,他们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这次的事,王氏参与了吗?”
王氏,便是丞相府的二夫人,是左丞相周浩南——也就是她这具身体生父的原配妻子。王入卿既然是她哥哥,她不可能不在背后谋划此事!
“雇佣那些杀手的钱,便是王氏给的。”
卫央嘴唇动了动,“周丞相并没有参与此时,此前姨母遇刺之事,他也并不知情。”
“那又如何?”凌若面色发冷,“若不是他的纵容,若不是他的欺骗,王氏一个乡野农妇,怎么可能在丞相府站稳脚跟?又怎么可能拥有买凶杀人的本事?”
“王入卿、王氏、周浩南……还有他们的子女,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到最后,唇齿间溢出血腥味儿。
她凌若天生学不会以德报怨,更学不会做事留一线。她的宗旨是人伤我一寸,我害他八辈祖宗!
什么天理循环,什么报应不爽。
她不在乎。
老天不仁,让恶者当道,害死无辜之人。她凭什么不能昧着良心杀光恶人的一切希望?
卫央眼神复杂,良久,柔声道:“我陪你。”
如果可以,他宁愿这些血腥全沾在他的手上。报应一事,全由他一人承担。
可既然凌若下了决心
——你若坠地狱,我陪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