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符二十二年十月下旬,天驱徐良在北疆一战两年后现身雍州,于黄沙城率七百守军顽抗蛮族。两千蛮族士兵日夜不休猛攻黄沙城五日,两位千夫长一死一伤,在丢下了八百多具尸体后终于退去。
徐良带领二十骑兵一路追击,于三山关下再斩蛮族百人。只此一役天下震惊,蛮皇大发雷霆,缱正五品千牛守备耶律仁康,率五百大荒卫两万普卒,出北疆过三山关直奔雍州而去,意图扑灭天驱最后的火种。
面对蛮族的巨大压力,令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是,时隔三十五年天驱令再次出现,从黄沙城而出广邀天下豪杰入雍州共抗蛮族,此举彻底点燃了大周江湖和无数年轻人,仅仅不到半月时间就有超过万人涌入黄沙城。
一时间蛮族、大周几乎整个天下的目光都聚集在这小小的雍州黄沙城。
大周京都建安城皇宫内,两人正漫步在满是景秀奇石的御花园中。
“徐小子这次闹出的动静可不小,当真是像极了他的师傅,”一名身着华丽的雍容妇人掩嘴轻笑,虽说岁月已经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但风韵气质更胜二八年华的俏佳人。
她身旁的男子眉头微微动了动,似乎有些不悦,“哼,不知轻重的小子,捅破了天可再没有宏烈来给他撑腰了。”
“天下人不知,可臣妾却知道,就算没有宏烈,他不是还有个师叔和大伯?有这两人给他撑腰,整个天下还不任他折腾?”雍容妇人自然知晓她这个夫君,面上虽有不悦,但心里肯定并未太过在意。
“可惜他那师叔自己画地为牢,恐怕这辈子都走不出来了,”男子走进湖边凉亭中坐了下来,目光远眺着微波粼粼的湖面。
“北疆的事情虽然不是朕授意,但终究是朕的儿子,他们的谋划最终也是为了大周天下,这个黑锅朕背了也就背了,”男人站起身来,用力甩了甩明黄色的袍子,面色刚毅,“就算他是朕的结拜兄弟,也不能阻了我大周的未来!”
“只是可怜二弟一生未娶,没有子嗣传下,这辈子也就徐小子这么个关门徒弟,”雍容妇人坐到凉亭中,单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脸上难得露出些少女才有的怅然若失。
“你呀你,隆浩难道就不是你的儿子了?我是担心尾大不掉啊!”男人笑着叹息一声,那句“二弟”击中了他心里最不愿触及的地方。
雍容妇人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男子看在眼里仿佛又回到了与她初见的光阴,那时候他还只是个皇子,那时候宏烈已经名动天下,那时候他们三人义结金兰。
在黄沙城发出天驱令之后,大周朝廷并未有任何动作,甚至从皇宫里隐隐传出禁止干预雍州的意思。世人雾里看花难辨真相,却不知那一天建安城与宏烈相交数十年的香火情,在徐良这终于悉数燃尽。
与此同时,有两个年轻人正站在黄沙城门外,远远的望着在马蹄践踏下泥泞不堪的官道。
“你小子拉着我在这杵了一天了,到底要干什么?”刘定方有些恼火的冲徐良抱怨,今天一大早这家伙就像抽风了一样,非要拉着自己来黄沙城门口侯着,可等到太阳都快落山了,都没见着他要等的人。
“再等等,再等等,”徐良心不在焉的摆摆手,双眼直盯着官道,嘴里还在嘀咕,“算算时间也该到了啊。”
“子曾经曰过,事无不可对人言,你不知道城里还有大把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刘定方仰天摸了摸额头,前几日他们虽然打退了蛮子的两千人,但守城的七百兵卒,死伤几乎过半,要不是仗着他徐良不像话的骁勇,恐怕早就城破了。
加上来势汹汹的蛮族大军,单凭黄沙城根本无力招架,而没有了官府和士族豪门的把控,现在也正是整合雍州各城实力的最好时机,一旦错过或有丝毫差池,那么之前的胜利和牺牲也就毫无意义了。
所以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甚至可以用紧迫来形容,哪儿经得住徐良这么大把大把地浪费?
就在刘定方想要开口骂娘的时候,忽然大地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守在城墙上的兵卒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拿起身旁的兵器,满脸紧张地望向远处。
只见远方有一点墨色隐现,顷刻之后大地颤抖的愈发厉害,声如如春雷乍响,从人们视线的尽头一群黑甲骑兵朝黄沙城奔驰而来。
刘定方疑惑的看着远方,目光落在旁边的徐良身上,只见他持枪而立神色肃穆,刘定方无数个念头闪过,随即便释然了,这家伙原来是在等他们。
铁甲黑骑似大潮翻涌,转眼就到了黄沙城外,为首的一骑手臂高高抬起,他身后的骑兵几乎同一时间骤停了下来。
“天驱令何在?”距离徐良和刘定方两人不过十数丈外,为首的骑兵高声问道。
此时城门口处已经被人头挤满,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才跟蛮族拼得头破血流,众人悬着的一颗心到现在都还提在嗓子眼上。西北男儿尚武的血性也早就在战场上被激发出来,于是有操起扁担锄头的,有拿菜刀斧子的,只要情况不对,他们就会冲出城去。
而徐良似乎并无要战的意思,只是从怀中掏出一枚指环,一字一句的朗声喊道,“天驱令在此,天驱奔雷营,百夫长徐良,拜见诸位天驱老卒!”
说完后徐良挺直了腰板,右手持枪横放于胸。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黑甲骑兵整齐地翻身下马,同样右手持枪单膝跪地,声震云霄,“拜见天驱令!拜见少主!”
“前天驱破虏营,镇山将军曹满山请求归营!”为首的骑兵长跪不起,抬起头猛然望向徐良,眼神中满是炙热,声音浑厚激昂,“北疆虽败,天驱仍在!”
“前天驱无锋营,千夫长周丕请求归营!”
“前天驱开山营,甲等骑卒李华林请求归营!”
“前天驱斥候营,伍长武颇默请求归营!”
“前天驱近卫营,近卫长苏华请求归营!”
八百句请求归营,八百句声声铿锵,黄沙城门汇聚了不少观望的读书人,只听这八百声起,不由自主已然是挥泪如雨。他们还能看见,城前跪做一片的黑甲骑兵,不少人身负残疾,但挺拔的身姿却如同大漠里不屈不挠的白杨。
白杨可死,但风骨千年犹存。
好一个天驱,好一个天驱老卒!即便北疆兵败,这天下谁敢笑话他天驱不丈夫?谁敢质疑他天驱无雄兵?
这一日,八百天驱退伍老卒,抛家舍业入雍州,这一日,八百声起请归营,响彻整个大周天地。
有位在场的读书人,目睹了眼前一幕心怀激荡之下,当场提笔写到,“雄气堂堂贯斗牛,誓将直节报君仇。斩除顽恶还车驾,不问登坛万户侯。”
后来这位读书人弃笔从戎,当真进了天驱,随军转战南北,成为了当时天下赫赫有名的将军,这首诗便也随着他在青史上留下了极其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晚黄沙城内灯火通明,杜云孚率领城里诸多望族,前来拜见了这八百位再次披甲执锐的天驱老卒,而劣酒红泥毫无疑问的成为了当晚主角。
这八百天驱虽说是老卒,但平均年龄也不过三十五六岁,除了在战场上落下一些顽疾,不得不退伍回乡的人外,还有不少人是在北疆服役超过二十年,被宏烈强制赶回老家的。
世人都知天驱战力雄甲天下,其中将士更是个个悍不畏死,但极少有人真正了解,天驱常年在边疆跟蛮族交锋,即便是罕有败绩,可战损之高也是触目惊心。
“徐小子我跟你讲,在来的路上我就跟周丕他们打赌,我肯定在雍州搅风搅雨的人就是你小子,可他们偏不信啊!”
曹满山当年跟蛮族大荒卫齐名的神武军骑战于野,愣是以一千骑生生拼掉了神武四千骑,也是在那一战中他的左眼被流矢射瞎,被宏烈劝说了足足两月,这才垂头丧气的带着军功退役回乡。
“他们哪儿知道,当年你小子才进天驱的时候,就在老子手下当兵,上了战场你那股子疯劲儿,就是将军当年也啧啧称赞,而且你可是得了王爷毕生真传的人,要说你战死在北疆,老子第一个是不信的!”
“徐小子你还不知道吧?咱们这八百人,是听说天驱令出世后第一拨快马加鞭赶来的,你别看有的老兄弟身子不太爽利,可一样是当年那个杀得蛮子嗷嗷叫的天驱!而且在咱们后边,少说还有千把个兄弟年后就能赶来,我还听说有好些天驱的老将军们,都准备拖家带口的来雍州。”
“别以为咱离了北疆就是聋子、瞎子了,我天驱军独抗蛮族三百多年,要是没有人从中祸害,怎么可能让蛮子给打败了?自家后辈受了委屈,受了冤枉气,咱们这些当长辈的就算没本事给你们讨回个公道,但终归是要凑在一起给你们壮壮声势的。”
“虽然将军不在了,但我们天驱这三百多年抗蛮也不是白给的,你可别小看了拖家带口来雍州的老将军们,他们虽然上不了战场了,但跟朝廷的达官贵人,天下士族豪门多多少少都还有些香火情,让他们现在支持我们也许很难,但终归可以避免很多小麻烦。”
这位天驱独眼的千夫长,拉着徐良醉醉醺醺的絮叨了一整个晚上,徐良一直没有打断他,都耐心的听着,只是偶尔会有些鼻夹泛酸。
其实发出天驱令后,这些天徐良一直都在等,等这些退伍老卒的消息,直到他们的烈马踏过中原,来到他的面前,徐良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在他看来再多的江湖豪侠,再多的热血儿郎,终归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
面对蛮族的大军压境,这些人冲上去原本就跟送死无异,战场不同于江湖草莽,讲究的是战阵配合,谁的配合更默契,谁的阵型保持的更好,谁才更有可能赢得战争,或者说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