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良入得建安城后,并未径直前往长庆侯府去拜见诸位天驱的老将军,而是租下了一个相对安静的院子住了下来,随后亲自写了一封信,让张虎娃送去了长庆侯府。
“嘿嘿,李姑娘我没说错吧?徐良这小子就是扮猪吃老虎的人,那帮老乌龟别看个个理直气壮的,但根本玩不过徐良,”高白一边吃着青瓜,一边笑嘻嘻的跟李梦鱼说,“连苗陆云那种老江湖都差点着了他的道,就凭读书人这点肠肠肚肚,还不被他放在眼里。”
话虽如此,但李梦鱼心中还是难免担忧,方宏信和朱岩都是当今世上出名的读书人,即便徐良能把两人辩得膛目结舌,但终究是把人给得罪的不轻,且不论二人在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威望,便是他们的弟子也是遍布天下。
“高大哥,你不明白的,你们江湖上也好,还是战场上也罢,大多都是刀光剑影尸山血海,可读书人不一样,他们的武器就是手上的笔杆子,口诛笔伐之下,更是人言可畏,我担心的徐大哥和天驱,经受不在他们的诋毁。”
徐良从书房中走出,正好听见二人的对话,心中微暖,“李姑娘大可不必担心,方、朱二人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代表不了天下的读书人,也蒙蔽不了他们的眼睛,而且他们若是再敢上窜下跳,我雍州和北疆自然有人与他们计较。”
方宏信等人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别忘了雍州尚有陈让山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儒,北疆也有刘定方这般名声初显的读书人,而且天驱三百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威望,光是那十八家豪门所展示出来的实力,都远非方、朱二人可以承受。
若是真要比斗各自身后势力,先不说徐良是不是怕了他们,一旦牵扯出了大皇子李隆浩,这件事情恐怕就闹得双方都不好收场了,所以徐良料定不管方宏信背后是李彧,还是那位权势熏天的大皇子,这次只是能哑巴吃黄连,再苦也得自己吞下去!
他还记得张虎娃从雍州带来刘定方的信上,只写了四个字,放手施为。
见徐良如此笃定,李梦鱼这才略微安心了一些,于是接下来几日,除了高白每日无所事事出门闲逛之外,一行人都安静的待在院子里,静候七月十五中元节的到来。
这日,徐良正在房中静坐调息,跟陈小猿一战的日子越来越近,事关生死及天驱的未来,他也不敢有丝毫大意,不仅要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巅峰,承平枪更是寸步不离,枪势蕴养的越发犀利。
“将军,门外来了两位女子求见,说是您的故人,”张虎娃轻叩徐良的房门,在门外小声说道,“属下不敢怠慢,已经请那两位姑娘暂坐前厅休息。”
“故人?”徐良睁开眼睛,心里有些疑惑,他也是第一次踏足建安城,怎么会有什么故人?还是两位女子?
“你且下去好生招待,我片刻就来,”虽然不明所以,但见见人的功夫总是有的。
放好承平枪,徐良换上一身李梦鱼为他亲手挑选的青衣,看到这衣服徐良便不禁莞尔,李梦鱼前几日跟高白出门,继续发扬了她疯狂购物的本性,大包小包堆起了一人多高,差点没把同行的高白给整疯了,最后还是高白雇了一辆马车,这才拉回院中。
其中光是徐良喜好的青衫,她就买了足足八件之多,从张虎娃到其麾下士卒,更是有一个算一个,都收到了她的礼物,让那群习惯了兵营枯训的家伙,很是感动了一段时日。
徐良摇头笑着穿过后宅来到了前厅,只见两名女子端坐其中,待到其中一个雍容妇人转过头来,他才惊喜的叫出一声,“刘姨?”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尚在北疆时,每隔几年就会到来,与他师傅吃上一顿便饭的大伯和大婶,宏烈从未告知这两人的身份姓名,只说是自己年轻时候结拜的兄妹。在北疆兵败后,徐良也曾想过寻找他们两人,但大周人海茫茫,根本无处寻觅。
刘姨满脸笑意的看着徐良,眼神中尽是和蔼,她身边的女子也是转过身来,稍稍有些羞赧的施了一个万福,细弱蚊声的说道,“徐大哥。”
徐良微微一愣,这个声音听起来极其耳熟,在脑海中闪过一个俏生生的小女孩模样,然后这才有些不可置信的试探道,“婉儿?”
“可不就是这个小妮子,当初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她才十二岁,你也不过十五,这么多年一晃就过去了,”刘姨有些唏嘘的叹了一声,然后略带抱歉的对徐良说,“北疆的事情我跟你大伯都听说了,只是身份所限,确实愧对你跟你师傅了。”
“刘姨千万别这么说,当年宏烈虽然没跟我说你们的身份,但他也提到了刘姨和大伯的地位特殊,很会对你跟大伯有所埋怨的。”
“娘!”婉儿见徐良神情索然,娇嗔的晃了晃她的手臂,然后调皮的对两人说道,“我就说徐良大哥不会忘记婉儿的吧?这次娘亲可是输给我了!”
刘姨无奈的笑笑,然后有些溺爱的拍了拍婉儿的小脑袋,“听说你到了京城,原本我跟你大伯早就应该来看看你,可是你大伯确实无法抽身,我也是被一些琐事耽搁,所以直到今天才来。”
“这丫头听说你来了建安,也早就缠着我想要过来,今天总算是如愿了。”
徐良乐呵呵的笑着,若说这个天下徐良尚有亲人在世的话,除了天柱山的他那位师叔,也就只剩下宏烈的这对结义兄妹了。
他还记得婉儿第一次来到北疆的时候,他才刚刚十岁,两个小家伙就偷偷溜进军营,顺了一匹战马,在大北城外的草原上,沿着夕阳西下的方向一路狂奔,最后要不是被宏烈亲自带人把他们抓回去,这两个小家伙就差点跑到了蛮族地界。
之后婉儿随她父母离去,两人一年中总有些书信往来,直到北疆沦陷,二人这才彻底断了联系,若说青梅竹马,大抵上便是如此。
“徐大哥,这些年你过的还好吗?”婉儿见徐良认出了自己,心里少女的羞涩便抛去了大半,抬起头怯生生的望着徐良,他的身高不知不觉中已经超过了自己,当初的稚嫩之色已然褪去,身上多出了与他年龄有些不相仿的成熟。
从北疆兵败的那一刻,她始终不相信徐良会战死大北城,一直在努力收集徐良和天驱的消息,直到黄沙城之战,徐良和刘定方的名字响彻天下,她这才放下心来,多次朝父亲撒娇,让其援助雍州,可终是无用。
徐良的变化让她感觉到阵阵酸楚,若说李梦鱼是从徐良的身世,揣测到他的种种经历,感觉到他偶尔的凄凉和无助,那么婉儿则是把天驱兵败,雍州抗蛮,甚至东来的这几千里路都悉数看在了眼里,心里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
“说实话,前几年确实不怎么好,我在黄沙城隐姓埋名,甚至都有就此作罢的心思,”徐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在刘姨和婉儿面前,他自然不必再故作姿态,“可后来蛮子过了三山关,拿咱们大周的百姓不当人看,有个一辈子没打过仗的老卒,颤颤巍巍的想要去跟蛮子拼命,那时候我才恢复了些生气,带着他们奋起反抗。”
“哎,宏烈不在,确实为难你这孩子了,”刘姨叹了口气,有些自责的说道,“若是刘姨早些寻到你,后来你也不必吃了那么多苦头。”
“徐良大哥,你这次来建安城,真的是要挑战陈小猿吗?”婉儿抿着嘴艰难的问。
她知道陈小猿此来大周是带着何谈使的身份,徐良挑战陈小猿已经是冒着与大周皇室离心离德的风险,她一方面既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发生,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徐良能击杀陈小猿,为宏烈报仇,重重矛盾之下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徐良做点什么。
“不管是为了宏烈和天驱,还是为了北疆残垣千里,我都没有理由放过陈小猿,”徐良神色坚定的点了点头,他只要想到北疆的千疮百孔,想到安野狐虐杀百姓的种种作为,心头杀机几乎都难以克制。
刘姨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一男一女,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婉儿是她的亲生女儿,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丫头心中的所思所想?这些年无数达官贵人,风流公子,在婉儿面前都像形同虚设,别人不知,她却将点点滴滴都看在眼里,恐怕这丫头的一颗心,早就拴在了徐良的身上。
听到徐良说了这话,婉儿低下头不再言语,也不知道在寻思什么,刘姨见状只得以长辈的身份跟徐良聊了些家常,午饭时间刘姨便带着婉儿起身告辞,徐良自然不便多留,恭敬的将两人送出了院外。
“徐良大哥,婉儿知道你在雍州重建天驱,其中肯定有许多麻烦,这是我积攒的一个小礼物,就送给你了,希望能得上一点小忙,”在两人上了马车后,婉儿又跳下车来,俏脸通红的递给徐良一个荷包,也不给徐良拒绝的机会,便如受惊的小鹿返回了车里。
大红色的荷包,上绣鸳鸯,双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