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舅府深处,守冲道人与程鼎兴诊断了形容枯槁的李延续,各自陷入沉思。
李致急切地直手抖:“当真没得治了?”
程鼎兴看了眼师兄,发觉他也在看自己,微微一笑,心道:法子是有的,只不过魇州一脉与本教有血仇,教中虽然没有禁止弟子与魇州人来往,但魇州全境却恨上了天下所有的气宗修行者。要救国舅之子真是极难。师兄素来喜欢结交世俗权贵,瞧他模样,必然打算给李致指点迷津,我还是当不知道,让他做个好人去吧。
“师兄,此番下山任务颇紧,师弟久未归家,想与族人小聚片刻,你看?”程鼎兴嘴上如此说,心中却道:现下我主动回避,将来若有什么事端,我也是个不知情的,自然就不会伤了同门之谊。
守冲道人与师弟心照不宣,笑道:“好。你去吧。”
程鼎兴转而朝李致行了道礼,步入庭院,御气飞离。
李致倒吸一口气:“这到底是有法治还是没法治?”
守冲道人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十分难办而已。”
李致看了眼门外,程鼎兴御气离开时扬起的尘土仍在风中飘散:“方才程仙师似乎知道,却主动回避,分明是见死不救?!”
“我师弟守毅主修出世避俗,向来严守教规法条,凡俗之事极少理会,否则也不会几十年不回家,甚至因为闭关都没来得及给老父送终。”微微一顿,守冲道人捋着八字唇髭道“本座则主修入世济人,能帮则帮,帮不了,也是命数使然。”
李致闻听至此如何不喜,连连作揖:“守冲仙师仁心仁德大慈大善,还望救我儿一救,将来有用得着的地方,我李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守冲道人轻描淡写地一摆手:“国舅爷言重了。”缓缓道“魇州王家传一类奇虫,名曰‘节骨’,植入人体后,可代替原先骨骼,从而利用功法达到操纵摆步的目的。”
李致听到节骨虫的瞬间变了脸色:“这……”
守冲道人见他惊惧反应,鄙夷道:“依本座之见,唯有此法能救令郎。且宜早不宜迟,否则以令郎状态,纵有本教龙涎丹续命,长久无法咀嚼进食之下,哪怕用再多的道气续力,也熬不过一个月!”
李致心中乱跳,背着双手腹中迟疑,烦躁之下来回踱步:“这节骨虫我曾有耳闻,分明是魇州王用来操纵僵卒冲锋陷阵的蛊虫,从来都是给死人用的,怎能……怎能植在我儿身上?”
守冲道人道:“节骨虫本是代替死者骨骼,强化死人皮肤肌理的,一直用于亡者,是因没有哪个活人伤重如令郎这般,在本座看来,完全可以试一试,想来魇州节度使不敢将操纵道法用在国舅之子身上,到时岂非一举两得?”
李致眉头紧皱,默然不语。
守冲道人又道:“此次我与师弟
前来,除了助灵尊化龙飞升外,还要传达今年教中收徒的新规。离了幽州,正好去魇州邻近的雷州,令郎全身骨骼尽碎,舟车劳顿最少半月时间,这只会加速他的痛苦和衰亡。若本座用道气护送,半刻钟便到,令郎不会受任何苦楚。”
李致已然动心,却又十分不甘:“灵尊还是鲤鱼之时,一枚鳞片便能续骨疗伤,现今成了金龙,想必药效更佳,就不能给我一片?三清上教若有什么要求,我以国舅之尊立誓,保证全力办到!!”
守冲道人冷冰冰反问:“教中灵尊,岂能作你家药用?”
“一片也不行?”
“一片也不行!”守冲道人干脆而决绝“不是本教小气,只是灵尊一旦成龙,全身鳞甲至死不换,若强行撕下一片也不会再长新的,这缺失鳞甲的部位就成了灵尊的命门要害,是以绝不能动!”
李致长声一叹:“可问题是,魇州之境本是西南异族归化我朝,听闻魇州人对气宗修炼者个个痛恨……”
“个个痛恨?”守冲道人笑起来“本座虽不是官场中人,却也知道现任魇州王路剿先分别把两个妹妹嫁给了景州王赵烁,以及幽州节度使冯师胜啊,论起来,国舅爷你和魇州王还沾着亲呢。”
李致苦笑:“我和路剿先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冯师胜才要管他叫一声大舅哥。关键是我和冯师胜为了争幽州节度使之职,明里暗里斗得势同水火……”
“国舅爷多虑了,你家现今权势正隆,这俗世天下,多少人巴结都来不及,你请魇州王帮忙,再让皇后娘娘在陛下身边说两句话,救治令郎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倒也是。”李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又问“仙师方才说收徒新规,不知是什么新规?”
守冲道人微微一笑:“往年是二十岁前,不论男女,只要修为突破人元六脉,便可获得上山修炼的名额。现今在此基础上,每州再加十个名额,年龄放开到三十岁,修为可以降到人元三脉。”
“哦?”李致挑起眉梢来了兴致。
守冲道人双手拢在道袍宽袖内,眯着眼睛说:“但是这收徒新规有个前提和一个附加条件。”
“请仙师指教?”
“这多出来的十个名额,须得由三品以上功名在身之人保举。”
李致眉目微拧,心中闪念:整个幽州,三品以上的大员也就冯师胜和蓝本初,我虽是国舅,却只有一个贵衔,并无功名在身。当下问道:“不知一个二品以上的官员能够保举几人?”
“一人。”
李致连连摇头:“幽州境内拥有三品以上功名的官员根本没几个,盛京城中自然是最多的。岂非失衡偏颇?”
“祖籍在的也算。”
李致从袍袖中抖出双手抓着腰带,来回踱步,纳闷道:“朝廷向来不干涉修行之事,怎
么此番……”
“这便是另一个条件了。”守冲道人朝着头西南与北方边境战事吃紧,敌国派出的修行高手越来越多,我方两线作战明显吃亏,损失不小。是以三清教应不拘一格,多多培养人才才是。”
李致听到这里明白过来:“也就是说,得了十个名额的修行青俊,并不是留在山中清修,而是要为朝廷出力?”
“没错。”守冲道人捋着八字须“所以教内今年特意将弟子分成内外两门,内门弟子都是在二十岁前达到人元六脉境者,可以学遍教中藏书功法,得长老名师悉心教导,还有无数天材地宝辅助修行;至于外门弟子,则是经由朝廷官员保举上山,三年内可选修最多三门绝技,然后下山挣一份功名,若在三年内突破人元六脉,便可跃升成为内门弟子。关键是外门弟子的后人若是二十岁前达不到人元六脉,仍可以由父辈保举,再次成为外门弟子,如此生生不息,绵延不绝地为朝廷提供人才,也算一举多得!”
李致连连点头,心道:冯师胜自然要把这个名额给自家儿子,不是冯延宗便是冯化吉;蓝本初也是如此;程鼎和之父虽是已故宰府,但门生中不乏位高权重者,要个名额也不难,我就更不必说了,妹子是皇后,外甥是太子,两个哥哥既是国舅也是都督和司马,只消我一声咳嗽,多少人上赶着来巴结,只可惜我儿延续被冯化吉那厮重伤如此,短期怕是难以恢复,纵有一千个名额也上不得气宗仙山了……
守冲道人仿佛看穿了李致的心思,嘿嘿一笑:“国舅爷不必忧心,令郎此去魇州若是诸事顺遂,半年内便能康复,本座再教他些功法,赐些天材地宝,明年这个时候令郎也能上山修炼了。”
李致闻听至此如何不激动,当时就要跪倒:“仙师啊仙师,如此大恩让我如何酬谢?”
守冲道人用道气托住了李致下跪的动作,微微一笑,目光炯炯:“本座专修济世救人之道,国舅爷不必客气。”
李致又道:“仙师,我还有一事相求。”
“国舅爷但说无妨。”
李致一揖到底:“打伤我儿之人为节度使之子冯化吉,我估计他已达到人元六脉,这几日必来送帖报名,此人性情暴戾狠辣,冷血残酷,若给他上山修得无上功法,将来恐成大患,是以……”李致省略话语中的意思再明确不过。
守冲道人干笑两声:“国舅爷之言自然不会有假,本座心里有数了。”
“那就多谢仙师了。”李致笑着再次作揖“将来仙师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好说好说。”守冲道人捋着八字胡笑容深沉。
两人不知道,在他们头顶的屋脊上,程鼎兴听完全程,无奈摇头,这才真正腾云而去。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