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星听得王嫂醒了,便一大早跟着下朝的七王爷来了府,一是来探望探望王嫂,二是急不可耐的想将自己的进展告诉她。
那时清绝坐在花园里,拿着针线正专心致志绣着香囊,被身后冷不防响起的一声‘王嫂’,吓得分神扎了手。
绍星兴冲冲跑来坐在她对面,先是对着她嘘寒问暖了一番,这才说道:“王嫂刚病愈,不在房里歇着,坐在这日头底下秀什么荷包?”
正午的日头确实很毒,连狗都知道躺在荫凉地里睡觉,怕热的她更是该退避三舍,躲在房间里到黄昏才是,但因她去过虚界,魂魄沾了那里的浊气,体内阴阳失衡,被杨叔子要求每日在日头下晒足一个时辰,美其名曰让她吸收天地之精华,逼出体内的浊气,好将自身能量补齐。
清绝只得听话,顶着大太阳坐在花园中,和花草树木一齐抢阳光。
干坐着闲的发慌,她见府里的侍女们都在绣香囊,为即将到来的桃花节做准备,便要了一个过来,也跟着绣起来。
所以当绍星问她时,她就只简单回一句:“我坐在这里吸天地灵气呢,”又见绍星心情大好,面上总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似有好事一般,于是忍不住好奇道:“我看公主满面春风,压也压不住,怎么了?有什么喜事?”
绍星嘻嘻笑得更甚,对清绝感叹道:“王嫂教我的东西,实在是太有用了。”
“这话怎么说?”
....
绍星打定主意要送玉去王府时,本就掺杂着‘送玉为辅,见人为主’的私念,所以一大早打扮的庄重,准备和下人出发时,想见的人却送上门来了。
绍星本来就聪明,在许攸这事上,更是有无穷的小聪明,因这聪明,她不仅将清绝提点的东西参悟透了,还青出于蓝胜于蓝,抓住许攸主动来找她的时机,生生想出了个计谋。
原定要带着侍女护卫坐马车去王府的绍星,脑子里瞬间出来了其他的想法,于是不动声色对许攸说道:“我听闻王兄再找玉,出动大量人力,料想这玉很重要,我也找到了几块,想亲自给王兄送去,顺便去看望看望王嫂,既然撞上了许副尉,那正好一同前去,许副尉等等我,我收拾一下,咱们一起出发。”
许攸依令等在庭中,不一会就听见绍星说道:“许副尉,走吧。”
他闻声回头,却见刚才还一身华服的绍星,此刻换了利落的短打,扎了个简单的发髻,少了高高在上的公主的疏离,竟然像极了邻家俏皮的妹妹。
这感觉仿佛,重新回到了年少时。
他一时看的惊讶,疑惑道:“公主这是?”
“七王兄宅邸离得远,坐轿前去费时费力,送玉的事又不能耽搁,还是骑马出行方便,我已派人去务马司领了马,这会应该在宫门外候着了,等出了王宫,就和许副尉一同骑着去。”
许攸有些犹豫,瞬间就想起小时候带她骑马的事,都怪自己大意,让她从马上摔了下来,额头起了很大的包,那时的愧疚感缠了他很多年,让他时不时就记起,他怕往事重演,一点都不想再让她碰马。
绍星不知道许攸在想些什么,但看得出他在犹豫,一时害怕他拒绝,忙上前抓住他的衣袖,拉着他就往外走:“王兄还在等着呢,许副尉磨蹭什么,赶紧走啊。”
他们一起出了宫门,宫门外早已候着一匹马,旁边却没有马倌照看,只站着个侍女,那侍女一见到绍星,马上面露难色,一副十分担忧的模样:“公主...”
绍星赶忙向她使眼色,示意她别说话:“青儿,这儿没你事了,不用跟着,你回去吧,若是娘娘找我,你就说我去了六哥哥府里,等回来了就去请安。”
青儿是个十分忠心的人,向来对公主的话唯命是从,所以当公主吩咐她去务马司找马时,她也不问原因,快速去务马司领了一匹马。
因为公主再三强调要未驯服且脾气刚烈的马,她便真的很严苛的挑了一匹最难驯服的,引得那管事的马倌再三确认:“真的要最暴躁的马?”
马倌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仍旧将信将疑的牵了一匹出来,隔着老远就提醒青儿:“看到那儿的香囊了吗,你先拿着,这马脾气暴躁,不让女人近身,那香囊里装有麝香,为了安全起见,你先拿在手里,再过来牵马。”
照着公主所说,青儿牵着马担惊受怕了一路,好不容易才牵到了宫门前,她不知道公主为何要马,但等她看到公主一副骑马的装扮时,瞬间就懂了她要干什么,一时又担心又害怕,就想出手阻止,却被绍星拦住。
她真的太担心公主的安危了,以至于当绍星让她离开时她破天荒的违了她令,不仅没离开,还拿着香囊欲言又止,不让绍星靠近。
绍星使眼色差点使僵了,才压住了青儿说话的欲望,又左右赶了她三四次,青儿才极不情愿的离开。
万事俱备,接下来就到了考验她演技的时刻了。
她很镇定的欲靠近马,哪知,这马的脾气实在是暴躁,暴躁到超出了绍星的预期,饶是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吓了一跳:安静站着的马,一察觉到有人靠近,瞬间不安起来,前掌擦地,口中发出危险的嘶鸣,与此同时,脑袋也乱晃起来,身体开始打转,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过来攻击她。
许攸本来牵着他的马站在一旁,看到这状况,霎那间冲到绍星前面,将绍星挡在他身后,随即抽出腰间挂着的剑,用剑鞘抵住即将冲过来的马,用力将马向后驱赶,使它离绍星远了,这才伸手摸着马,安抚起它的情绪来。
说来也奇怪,前一刻还狂躁不安的马,在许攸的触摸下竟然镇定下来,安安分分站着了。
绍星想凑过去,才刚迈出一步,就被许攸拦住:“这儿危险,别过来!”
许攸将安静下来的马牵到就近的守门侍卫前,让其还到务马司,安排好后跑到绍星面前,面色焦急问她:“公主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绍星摇了摇头,心想道果然青儿是个会办事的,她心里十分高兴,面上却故作担忧:“我没事,没想到这马竟然未驯化,务马司又离得远,再去换一匹也很费时,”她故意很为难的眉头一皱,复又快速舒展,仿佛灵机一动般:“许副尉,再换一匹来不及,我才想起自己久未骑马,马术也差不多忘光了,一个人骑怕是不安全,要不我们共乘一匹,许副尉马术精湛,共乘一匹再安全不过。”
许攸一时愣住,未料到绍星会如此要求。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这要求于他而言,等同于越界,他个小小侍卫,怎么敢和她并肩而行?
于是他慌忙婉拒:“公主稍等,属下这就去务马司,给公主重新挑一匹温顺的良驹,费不了多久...”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就被绍星打断,她用一种可怜兮兮的语气问道:“你嫌弃我?”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担心公主安危...”
“有许副尉在,我能有什么危险?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我在许副尉身边最安全了,许副尉怎么这么小瞧自己?许副尉不想和我同乘一匹,就是嫌弃我,小时候你都没嫌弃过我...现在反而...”
她适时打住,将两条眉毛拧在一起,上下嘴唇紧闭,眼神依旧哀怜,就这么委屈巴巴看着许攸。
许攸哪里受得了这些,一时不知所措,伸出手慌忙解释:“公主误会了,我怎敢嫌弃你。”
“那就同乘一匹啊。”
结果最终如绍星所愿,许攸伸手将她拉上马,嘱咐她坐稳,便策马扬鞭,向王爷府行进。
绍星坐在许攸身后,双手轻轻抓着他的衣服,为自己小计谋得逞而高兴的同时,又陷在他的背影里突然心酸起来。
小时候亲如密友的两个人,为什么长大了却形同陌路。
‘他一定还在生我的气吧。’
绍星至今都还记得,那次混乱中他知晓自己身份时的表情,又惊愕又讶然,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说他最不喜别人骗他,而她骗了他。
那之后还未寻得解释的机会,他便跟着出使的队伍去了友邦,渺无音讯了四年,等再次见到时,曾经的少年脱了稚气,眉眼长开,一身的男子汉气概,就是她想象过的样子。
但是,英俊的眉宇间全是冷淡,看别人如此,看她时亦如此。
成年后的许攸,变得和别的侍卫一样,只当她是公主,对她尊敬又客气,还带着礼貌的疏离,一点都没了旧时的亲密。
“他一定还在生我的气!”
绍星一时想的入神,盯着许攸背影发呆,却猛然间看到了他脖颈的痣,被衣领影影绰绰遮着,吸引了她全部目光。
她突然又开心起来,身体不自觉向前倾,想看的更仔细....
.....
许攸骑马行至闹市,担心人流熙攘路不好走,于是带着绍星拐进个小巷,那小巷他骑马走了无数次,又寂静又无他物挡道,是个抄近路的好去处。
因为对小巷过于熟悉,他将马速未减,依旧长驱直入。哪知,半路杀出了程咬金:寂静无人的巷子里突然冲出个大犬向马跑来,马一时受惊,瞬间前掌离地,半个马身直直挺起,许攸始料未及,猛然紧缩缰绳,一只手下意识伸向后,拦上绍星腰间,将她紧紧箍住,以防摔下马。
绍星因聚精会神盯着痣,脸本就无意识的离许攸极近,又被他这么突如其来一拉,她的嘴巴贴上了许攸的脖子,莫名其妙就亲了他一下。
许攸稳住马,迅速翻身下地,迫不及待问道:“公主没事吧?”
因刚才意外之举而面红耳赤的绍星,此刻看都不敢看许攸,也无回复,就只盯着马背默不作声。
许攸见她呆了神,料想是被刚才的情形吓蒙了,于是更加急切:“公主?!”
“我没事。”绍星快速瞟了许攸脖子一眼,随即又将目光移到马背上:“许副尉,我没事,咱们走吧。”
“是我不好,没考虑周全,吓到公主了。”说着牵上缰绳:
“前面很快就到王爷府,路不远,我牵着马走,公主坐好。”
“嗯。”她柔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