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笑声感染,清绝也回他一个大笑脸,对司默说道:“我从认识你到现在,一直都觉得你很孤寂,不管你做什么,看书也好,吃饭也好,和别人说笑也好,总觉得你内心深处很孤寂,没想到你今日笑的这么开心,真好。”
司默突然止住了笑,不可思议看着清绝。
这个人仿佛看穿了他,这个人竟然看穿了他。
从他七岁开始,他的成长不仅伴随着亲人离去,还伴随与日俱增的孤独,他以为他伪装的很好,将他的孤独的情绪藏得很好,没想到,被她一语道破。
马车内一阵沉默,清绝突然说道:“你说对了。”
“什么?”
“我确实姓木,我叫木清绝。”
清绝还欲再说,听得马车外许攸说道:“殿下,正午了。”
司默让车停下,对她说:“正午了,日头最强烈,该是你晒太阳的时候。”
他们下了车,入眼之处是一片草地,满开着不知名的花朵,将初夏景色展示的十分到位,她和司默坐在草丛上,顶着大太阳,接受不得不进行的长达两小时的日光浴。
“殿下,”她说:“你喜欢木缈吗?”
她又说:“你在虚界看到的我是真实的,你现在看到的我也是真实的,如果你和木缈没什么深厚的感情的话,在我和她还没换回来的这段时间,你能不能把我当‘我’,不要当成木缈看待?”
“因为,”她身体向前一倾,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诚恳说道:“我喜欢上你了,是真实的喜欢,作为‘木清绝’的喜欢。”
她想清楚了,不管她是否插足,在这儿存在的时间里,喜欢就是喜欢,她要开始打直球。
许攸本来站在他们不远处,无意间看到二人这么亲密,便以喂马为由,牵着马走远了,留下表决心的清绝和听呆了的司默。
司默听得呆了,半响,才风马牛不相及的夸了句:“你可真是率直。”
“那当然了,我们那儿..”她的话被司默打断,他接了句:“我知道,民风开化。”
说罢,他们一齐笑了起来。
清绝知道,贸贸然说了喜欢他的话,肯定会给这个思想古板的王爷带来混乱,木缈在先,她是后来者,定然是比不过木缈在他心中分量的,但她不急于他的答案,反正现在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是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也必然是她。
不管天命如何,她都要尽人事。
“殿下,”她随手递给司默一块糕点,接着说道:“我本来眼睛不好,看不清太远的东西,可自从用了木缈的身体,视力反倒变好,就更没什么区别了,我想了想,唯一剩下的显而易见的区别,就是在这些吃食身上,木缈是大家闺秀,自幼锦衣玉食,对这些小小的吃食司空见惯,是不觉得新鲜的,而我不一样,初来此地,我看什么都很新奇,什么都想尝试,更别说吃的喝的这种‘民以食为天’的东西了。所以,”
她狡黠一笑,铺垫了这么多,终于引出了重点:“劳烦殿下以后,见了习以为常的糕点,就要想起‘说不定木清绝爱吃’,见了平淡无奇的酒饮,就要想起‘说不定木清绝爱喝’,这类事虽小,可殿下说过,就算别人都当我是木缈,你会记得真正的我,我觉得只有这样睹物思人了,才算做真正记得我,殿下觉得对不对?”
司默很认真的听了,然后附和:“对。”
“那殿下,看到这块糕点,你会想起谁?”
“你。”
这种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答案让清绝很是满意,她喜眉笑眼吃了口糕点,随即向后一躺,整个人压在草坪上,伸展着胳膊,在草地上游泳一般来回划拉:“天气真好,对吧?”
司默望了望远方,初夏的天气回暖,蛰伏了一冬的生气复苏,到处可见神清气爽的绿,日头也热力十足,让畏寒的他也觉的日子好过了,头上是正统的蓝,偶尔有飞鸟掠过,暖风拂面,让人通体舒畅,不愧是夏天。
天气确实很好,而且他的五哥要回来了:“我也没料到,”他说,“城外的景色如此好,还好五哥赶上了。”
清绝仍然记得他第一次提起这个五哥时的表情,发自心底的高兴让她至今记忆犹新,为此她还查过这个五哥,平靖王司昭,幼时养在桃熙娘娘身边,后来桃熙娘娘生下司默,两个人幼年终日都在一起,感情深厚也在所难免,可是她还是不理解,同样的异母同父,日后争权夺势时说不定都是敌人,那么多兄弟姐妹,为什么他只对平靖王念念不忘。
“你怎么这么喜欢五哥?”
“他是我最后的亲人了。”
“有那么多兄弟,怎么能算是最后一个亲人呢?”她实在难以理解。
司默没有再说话,他看了看日头,只提醒了句:“一个时辰过去了,走吧,下一个城地还远,我们得赶在天黑找到住宿的地方。”
....
远游的兴奋劲已过,长时间坐在马车内,前一夜又辗转反侧至半夜,这会子清绝困从中来,忍不住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她瞥了一眼司默,见他左手拿着书,手肘撑在车壁桌板上,目光紧盯着字里行间,正看得专注。
她无奈的摇摇头,司默喜书她早就知道,可她未料到他连外出都不忘带一大堆,心想着:“真是个爱学习的,这劲头要是能分给我点就好了。”
她不去打扰读书人,自顾趴在桌板上休息,但车马颠簸,这个姿势让她根本睡不着,她四下找寻支撑点,找来找去,目光停在司默身上。
“殿下,”她轻声叫了句,“你不困吗?”
“怎么,你困了?”
“我昨夜没睡好,现在有点乏,我可以趴着睡一会吗?”
这事请求的实在是没来由,司默一怔,回了个当然可以。
“谢殿下。”她笑着道了谢,然后,理所当然地,枕在了司默腿上。
这个支撑点,可比趴着舒服多了。
司默一时讶然,端着书下意识一句“你这...”
清绝本来平躺着,听到他的声音,又急忙坐起来,对着他委屈巴巴说道:“殿下刚才说了可以,怎么现在刚躺下去就反悔了?”
“我未曾想到...”他停住。
司默根本就没想过她会这么不避嫌的躺在他腿上,一时吃了一惊,本想解释一下,但见她楚楚可怜的眼神紧瞅着自己,将他那已到嘴边的‘授受不亲’的礼数全瞅散了,他停顿之后,竟然招呼道:“过来吧,我没有反悔。”
清绝很乖巧的重新躺回去,枕着他的腿,双手端正叠放在肚子上,乘胜向他说道:“殿下,你以后叫我小木吧,你叫着方便,别人听着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可只有我清楚,你是在叫我,好不好?”
“我平日里,夫人长夫人短的,谁都知道叫的是你,你怎么反倒不清楚了?”
“那不一样,‘夫人’这称呼界限不明,容易有歧义,殿下你知道的,我情况特殊,以前这样叫也没什么,可现在我喜欢你了,你叫我‘夫人’,我总觉得你再叫别人,所以心里不痛快,还是具象化点,叫我‘小木’好,毕竟...”
“小木。”
她话还没完,头顶就毫无预兆飘来司默声音,那听着让人脸红的声音,精准的钻进了她的耳朵。
她脑袋里本来想了好多理由来说服他改口,这时却被冲击的一点都不剩,满脑子只存着他叫她小木的回音,让人听了想谈恋爱的回音。
‘小木,’他又叫了句,问道:“这样?”
清绝喜得心花怒放,面上却故作平静,好不容易才压制住,她点了点头,随即翻了个身,抓住司默衣服一角,轻悠悠说道:“对,就是这样。”
.....
司默将最后一页鉴宝通史看完,整个人才从书里抽离,他撩起帘布向外观望,发觉天色将晚,一马平川的荒原上甚少人影,只奔走着他们一行,倒真有点书里独闯天涯的意味了。
他将目光收回,轻落在睡着的人身上,她的手还抓着他的衣角,纵使车马颠簸,也未对她产生半点影响,仍旧睡得香。
马车外的暖风从窗隙挤进,微吹起她的头发,他抬手轻轻抚平,在这轻抚的动作里,突然又想起她说的喜欢,忍不住心里佩服道:
“真是个胆大的人。”
她今日举止言语,着实让他惊了又惊,震惊过后,却不免艳羡起来。
他羡慕她的坦率,羡慕她毫无顾忌直抒己见,羡慕她可以果断表达心意,而不惧结果。
完全和瞻前顾后、畏手畏脚自己不一样。
他连带着也羡慕起她那个时空来,他想,到底是怎样的世上,才会生出这么单纯直率的人。
真是个好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