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姆望着修斯第主教远去的背影,正打算回到城堡当中,大门已经关上,但忽然又在他身后打开,他好像感受到什么人的视线,缓缓向身后看去。
“啊,大哥你回来了。”他忽然笑了出来,看到自己远去罗马的兄弟达犹出现在一阵风尘中。
“刚才的那位神父是?”达犹迎着他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随行的骑士还有侍从,“我记得在我离开的时候蒙特卡西诺没有这位神父。”
“那是来自修斯第教区的神父,曾是修斯第教区的主教。”达姆惊讶地看着自己身后的骑士,那位他曾经的恩师不紧不慢地回答着自己大哥的疑问。
“你觉得那位神父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达犹继续问,达姆看着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被他们忽略在一旁。
“循规蹈矩,只是一位普通的神父,不比明加尼主教的见识和远见。”骑士一一回答。
“是吗?”达犹感慨,“我听说吉尔曼人已经南下到修斯第教区,我在罗马的这几天只觉得帝国大势已去,丝毫约束不了各地的领主,领主们也各持己见,毫不在意帝国势微还有各地的战乱,今后不知道有哪一支的吉尔曼人会入侵我们蒙特卡西诺,到时只能全凭我们自己了。”
达犹说着,侍从们都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彻斯特。”达犹突然喊道,“我收到你的来信,我父亲他真的已经死了吗?”
“子爵大人确实已经去世了。”彻斯特低下了头。
“他是怎么死的?”达犹声色冷漠。
“在征收领地女孩初夜的时候。”彻斯特说到这里顿了顿,“被那个女孩用粪铲打死了。”
“你们没人抓到那个女孩吗?”达犹尽管面色镇定,但是紧握的双手显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还没。”彻斯特遗憾地说道。
“那一晚守夜的人呢?”达犹问。
“自从少爷您离开之后,领地里的骑士都对子爵大人的命令阴奉阳违,当晚守夜的应该是一位来自修斯第教区的骑士,那位骑士来到这里之后就帮我们做了很多事…”说到这里彻斯特还不忘补充道,“教堂的司仪还有那晚的守夜都是他自愿去做的。”
“那位骑士现在怎么样?”达犹问。
“在修斯第教主来到这里后我去找见过他一面,主教先生表示愿意为他开脱,我也就没有再追问。”彻斯特慢慢地回答道。
“我明白了。”达犹点头,这时才看向了自己的弟弟,目光深寒,有骤风暴雨,“第一件事。”他缓缓开口,“那个女孩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下落?”
“我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的。”达姆面露难色。
“事实上,达姆少爷在家的这段时间并没有派人去寻找她的下落。”彻斯特说道。
“彻斯特!”达姆终于按捺不住了,他咆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一点不关心父亲的去世吗?我可是把那个小杂种的叔叔抓了起来,这件事还是我叫你去做的!”
“第二件事。”达犹冷冷地说道,“我听说你在暗地里勾结堕落的信徒,我有说错吗?”
达姆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彻斯特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并不知道,少爷。”
达姆又把目光投射到达犹身上。
“这件事你永远都想不通。”达犹冷笑,“父亲在自己的领地内被一个处女杀死,你非但没有替他报仇还在暗中勾结异教徒?”
“我们不是异教徒!”达姆忽然大喊,“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我想你跟那位修斯第主教见面一定也是为了这件事吧?”达犹目光冰冷,不因为自己弟弟的失态所动摇。
“只有我们才掌握真知。”达姆凄楚地笑着,“你们什么都不懂,那位主教也不懂。”
“我知道你向来想法很多,但我还是希望你以家族为重。”达犹说。
“你在说什么啊大哥?”达姆呵呵地笑了起来,他张开大手环顾四周,“一直以来希望父亲死掉的不正是你吗?不正是你们所有人吗?现在父亲死了,你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家产了,你们终于可以不用在看那个老家伙的脸色了,不是吗?”
听到达姆的话,达犹的脸色沉到了极点。
“彻斯特。”达犹说,“把他关到地窖里,等到他哪一天想明白了再放他出来。”
……
往事如潮,是寒潮。
明加尼主教不止一次回想起那些年少过去,在他母亲亲切地唤他一声托马斯的日子里,周遭的一切让他厌烦,内心深处总有一些叛逆的想法在燃烧。
“出去吧!”火苗在他眼前跃雀着。
“出去吧。”他对自己这样说。
但事与愿违,那一天他知道了城堡一层层纵横交错间更多的秘密——他被关在地窖里了。
“你如果哪一天没有想明白,那就不要出来了!”父亲是这样说的。
“我们应该拿漂亮的女性去诱惑他,逼迫他妥协。”他的母亲这样建议。
啊!周围像是有一团火,在灼烧着他的内心,灼烧着生命生来被赋予的命题。
他无法接受理想与现实相悖,从内心出发的起点竟然没有地方落脚,以至于贴着湿冷的石墙,他仍然无法平静。
“你想好了吗?”
“你是说托伦多修道院吗?我不会去的!”托马斯没有妥协,托马斯?明加尼。
“再好好想想吧!”他的父亲很愤怒。
他该怎么办?一直以来他都是尽自己所有能耐去理解、认识世界,为此他得以解决许多问题,但这件事是他从未想过的,他竟然在其中找不到一个更加合理的解决办法。
他记得起每一次托伦多修道院的神父们为了他们的灵魂能够上天堂,在布道后一次次地拿去一块块土地和数不清的财富时,整个家族燃烧着艳羡的目光,这道炙热的目光同时聚集在他身上,他们期待着他有一天能够成为一名神职人员。现在这份期望裹挟着湿冷的空气压迫在他身上,越来越沉重。
“或许我们真该让美貌的女性去诱惑他。”她的母亲再一次建议。
“我不会受诱惑的!”他有些受不了,周遭的一切在他看起来更加荒谬,于是他忍不住大喊了起来。“你们能告诉我修道院最初确立的目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在一百多年以前,第一次尼西亚大公会议,君士坦丁大帝在他统领的罗马帝国内承认了我们的合法性!我们这些虔诚的信徒第一次不用再受到迫害!我们这些虔诚的信徒第一次被世俗允许!”
他情绪激昂。
“但是不久后一位最虔诚的基督信徒却离开了城市!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他父亲和母亲相互看了看,有些担心,但他自顾地讲着。
“因为他为了成为一名‘殉道者’,为了离开了堕落的罗马人还有堕落的信徒!
“他到荒野间去与自己的欲望做斗争!”
“之后越来越多人离开罗马人到荒野去隐修,十年后,第一所修道院成立,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我们这些虔诚的信徒聚集在一起,个人隐修成了集体隐修!”
“修道院是那些虔诚的信徒呆在一起的地方!”
他咆哮着。
“所以呢?”他的母亲摊了摊手。
“……没了有。”明加尼瞪大了双眼。
“我们真应该找些美貌的女性来诱惑他。”
“也许你是对的。”他的父亲有些担心。
第二天,明加尼被放了出来,在他父母欣喜的目光下挥手离开了那座生活了十七年的城堡。
“不需要更多的仆人吗?”他的父亲看了眼明加尼身旁灰头土脸的小男孩,有些担心。
“我此行是去发扬教义的。”年轻的明加尼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的父亲也跟着点头,看着未来的神父…不!是未来的托伦多主教!
“不需要些年轻美貌的女仆吗?”他的母亲更加担心。
“我此行是要带去清贫、教导和劝诫。”年轻的明加尼轻轻地微笑,他的母亲也跟着微笑,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让她心安,她越看年轻的儿子就越像年轻的神父…不!是年轻的托伦多主教!
“我出发了。”明加尼轻轻地挥手,承载着整个家族的希望,离开了富裕的城堡,挥去了无数个庄园能带给他的财富……
他来到了蒙特卡西诺教堂。
一所兴建的教堂,提倡清贫、教导和劝诫。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他的父亲勃然大怒。
“他还没有带名年轻的女仆去!”他的母亲有一腔的不满。
于是他们商定去一趟这所新兴的教堂,到了教堂以后,他们却被挡在门外。
“为什么?”
“蒙特卡西诺主教不想见你们。”一名身着破麻衣的神父低着头说道。
“我们要找的是明加尼!托马斯?明加尼!”明加尼的母亲大声吼道。
“明加尼主教不想见你们。”神父还是低着头。
“…明加尼主教?这好像也不错。”多明尼加主教的父亲重重地点了下头。
“至少把这名女仆带进去给他。”多明尼加主教的母亲一脸担心地建议。
末了,他们带着女仆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
“我不该越过界碑去耕种的,我现在很后悔,如果被他发现了我该怎么办?如果他要求我去参加公开集会怎么办?他会不会借这个理由向我索要财产?!”
明加尼主教喜欢听这些淳朴的人向自己叙说他们的烦恼,他总是能在这个时候想起过去的自己,那个时候的自己坚信着有一些事情是可以被改变的。但岁月侵蚀着人心,他发觉自己能做的事情原来是如此有限。
为了自己的理念,他可能有朝一日要背离那些苦苦跟在自己身后的人们,他无法从其中找到一条更加合乎逻辑的方法,就像他年轻时被父母关在地窖里苦思冥想的那断时光,他无法兼顾理想和亲人,最终他选择了背叛自己的父母。
现实像一个巨大的漩涡,他深感自己的无力,像这样一次次地帮助人们解答困惑,他才会稍感安慰。
“我,我到底该怎么办?”即使隔着帘布,明加尼主教也能感受到忏悔室里对方语气中的颤巍。
“去为你所做的一切承担吧。”明加尼主教说,“去向因你而遭受损失的人告明一切,上帝会原谅你的。”
“神父,我…”
“去吧。”明加尼主教温和地说道,“不要害怕你应该承受的一切。”
“谢,谢谢您,神父。”忏悔室的声音很快远去,明加尼不知道他是否会按自己所说的去做,但这是他能够尽到的最大的努力。
突然他听到了轻巧的脚步,又有什么人过来,他打起精神,准备面对下一位身在迷途之中的人。
“请问,是明加尼主教先生吗?”声音清脆但柔弱,听到这里明加尼主教为之一振,他从声音可以听出那是一位年纪尚小的女孩,。
“是来自修斯第教区的女孩吗?”思忖良久,明加尼才缓缓开口,“我听说最近有什么人在找我,所以今天特地在这里等待。”
“是的,主教先生。”女孩柔声道,隔着帘布明加尼并不能看清她的面容。
“事实上。”女孩小心翼翼地说着,“我杀了三个人。”
听到她说的话,明加尼并没有开口,他在等待,他明白对方有想要说的话,过了一会,女孩接着断断续续地述说着。
“第一个人他想要加害于我,尽管他所要做的一切并不能危及我的性命,但我出于害怕失手杀了他,这是我第一次犯错。”
“第二个人他在睡梦之中,但我为了自己的利益还是杀了他,这一次我是有意谋的,我杀了一个与我素未谋面的人。”
“第三个人他不是我亲手杀死的,但他却因为我而死,我本来可以提醒他,但是我内心愤怒让我迷失了理性,我害死了我的亲人。”
“你为他们祈祷了吗?”过了许久,明加尼才缓缓说道。
“还没有。”女孩回答得很痛快。
“去为他们祈祷吧孩子,上帝看着一切。”明加尼说。
“那些都是我已经犯了的罪,是不能改变的事实,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原谅我,但我还能得到别人的原谅吗?”这时女孩的声音才有了一丝波澜,就算是她在阐述那些罪行的时候,明加尼从她的语气中也丝毫听不到一丝畏惧或者后悔。
“我不会原谅你的,孩子。”明加尼说。
“那么如果我为他们祈祷呢?”那是女孩的期望,但明加尼不为所动。
“到了那时,我也仍然不会原谅你的,原谅你的是上帝,是天主,祂的慈爱是我们不可比拟的,只要你真心为他们祈祷,祂一定会原谅你。但是我不会,因为对我来说已经太晚了,你的罪行已经发生太久了,你若真心想得到救赎,一开始就该为他们祈祷并且忏悔。”
“我…”女孩有些着急。
“离开这里吧,孩子。”明加尼做了最后的宣告。
“是。”过了一会女孩才缓缓应道:“谢谢您肯听我说这些。”
“要谢的不是我,是天主。”祈祷室内最后传来古井无波的声音,很快女孩也离开了这里。
到了这会主教先生已经准备离开这里,他心事重重,更多的是在回顾刚才自己对女孩说的一切,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对她做到了正确的引导,但没想到又有人敲开了忏悔室的门。
“明加尼先生?”那是他熟悉的声音,来自这片领地现在的主人。
“达犹。”主教先生轻轻地回应。
“其实我这几天搜查了所有农户的家,但都没有找到杀害我父亲的凶手,因为我父亲遇害那天我并不在蒙特卡西诺,所以我想请问您,您有什么想法吗?”
过了好久,明加尼才缓缓说道:“我并不知道。”
“您一定知道些什么的。”达犹说,“您向来不会为一件事考虑这么久,如果您知道些什么可以请您跟我说说吗?您以前从来不会骗我的,不是吗?”
又过了一会,明加尼才叹气道:“那位罪人已经向天主忏悔。”
“那位罪人是谁?”达犹问。
“天主已经原谅了她,她也接受了入教的洗礼。”明加尼说。
“我只是想知道她是谁?我只是想着她在我父亲的面前悔过。”达犹声色肃穆,隔着帘布明加尼仿佛可以感受到忏悔室内锐利的目光。
许久,明加尼才缓缓说道:“她现在跟随耶勒神父,即是那位来自修斯第的主教,可以的话还请你不要扰乱她现在的生活。”
“多谢主教大人,该怎么做我心中自有分寸。”
而在教堂外,优卡低着头离开了教堂,她没有想到自己的罪行是如此沉重,她一向过分地听凭自己的傲慢滋生,到事实已定的时候,她甚至没有真心悔过。
可在明加尼先生眼中上帝真的存在吗?如果没有的话,他为什么要叫自己向上帝忏悔,以期得到那些她不知道该从何处受领的救赎?
但优卡还是为他们祈祷了,她最后与圣女殿下一起,请求已故的灵魂在天国得到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