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接受了施洗也能像你那样吗?”安各斯跟在优卡身后,他天刚蒙蒙亮就来到了狄米克拉家等待,当然他还是没有穿鞋,被狄米克拉拦在屋外不让他进来。
优卡自昨天对村民们宣讲教义后就在狄米克拉家中住了下来,狄米克拉夫人似乎格外地热情,准备了许多她不曾见过的食物,优卡看着那些坚硬的壳和甲,想要不动声色地下手,但最后还是被狄米克拉夫人看出了她的难堪,帮她剥开了那些外壳。
到了夜晚,夫人似乎想把自己和丈夫的床位让给她,被优卡拒绝后还是拿来了从山上收集的干草和自己的毛毯铺在上面。
“我不知道。”优卡漫不经心地回应着,走在海岸边,她回忆自己是如何到这里来的,却怎么也记不清楚。
“你不知道那谁会知道呢?”安各斯哀怨地说道。
“上帝知道。”优卡说。
她不喜欢也不习惯有人跟在自己身后,但看样子暂时是甩不掉这个烦人的小男孩,虽然自己看上去不比他大多少。
不过她也觉得在这样陌生的地方有一个当地人跟在身后也好,更何况他看上去笨得不行,一心只关心着自己的事情,毫不在意自己的想法为人所得知,或者应该说他就是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这个村落的人们跟蒙特卡西诺那里的人们一样,早早地就起来作业,不同的是他们每天面对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而在蒙特卡西诺却总是盯着那一小块田地看。
优卡走在成排的木板上,脚下就是海水,这感觉很新奇。一旁的渔船上的人们看到她的身影都纷纷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向她招手,优卡回忆那位叫做什么来着的神父时常会露出的笑容,牵动嘴角一一对村民们还以微笑。
她找了根圆木坐了下来,这种圆木在成捆的木排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根,它们长长地伸入水面,固定在海底,支撑起这个小小的港口。
在这里优卡觉得更加舒适畅快,海风阵阵,吹翻她的头发,痛快极了。
“你可以再让我看一下你手中的火吗?”安各斯蹲在优卡身边,恳切地看着她,这让优卡悠扬的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
“不行。”优卡望着碧绿的海面,不想看到他哀求的眼神。
“为什么?”安各斯委屈地说着,“求你了。”
“因为我现在做不到。”优卡说。
“为什么?”
“你怎么有那么多为什么?!”优卡的语调稍稍有点提高,但看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委屈的神色马上又提不起劲。
“我的力量是上帝授予的。”优卡努力让自己耐心地说,“我不能把这些力量拿来卖弄和跟一个小男孩玩耍。”
“你说的对他就是个身上还有乳臭味的小孩。”一旁有渔民听到他们的谈话插口附和道。
“可是你昨晚在我们面前是这样做的。”安各斯难过极了。
“你还是什么都不明白。”优卡指着他。“我奉父子圣灵的名,教训你们遵守祂所吩咐的一切,告诉你们祂与你们同在,所以我才能行那些不可能之事。”
“须知道,上帝看着一切,祂知道我有没有在一个小孩面前表演那些奇迹。”优卡看到安各斯的眼中开始有所顾虑,心中得意,“你听明白了吗?”
“那么我们能找一个上帝看不到的地方吗?”安各斯打转眼珠子。
“上帝是全知全能的!”优卡差点就吼出来了,她压抑自己的声音但狰狞的表情还是把安各斯吓到了,说完她注视着平静的海面。
安各斯在她脚边小心地打量着她,看着她面色阴沉,不敢再问她看火,不过他还是没有离开。
优卡是否因为安各斯的冒失而生气是安各斯不知道,她看着碧绿的潮水打在岸上,心事重重。
上帝真的是全知全能的吗?优卡不知道,她也不曾见过上帝。她只是记得明加尼主教在教堂中对她说的那些话,那逐字逐句她现在都还记得。
“看到祂复活的并不是我,已经四百年了,也不曾听说哪里有神迹发生。”
那是清晨的教堂,阳光透过玻璃花窗照射在明加尼主教身上,仿佛给他身上蒙上了一层荧光,直到今天,优卡仍然可以感受到那天他对自己这位小女孩无微不至的关怀,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轻率而轻视自己,他是那样慈爱的人,每一次回忆心悸之余,优卡暗自庆幸并深深地敬慕着他的身影。
他是多好的人。优卡感慨,但没来由地觉得不甘,又站了起来,往村落深处走去,村落的尽头是连绵的群山,树木茂盛,看不到尽头。
安各斯紧紧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一副想要开口说话的样子。
“安各斯?”忽然优卡先开口了。
“嗯?”听到她在叫自己,安各斯双眼放光,凑到了她身边。
“这里是哪里?”她说。
“克拉特。”安各斯叫道。
“你有没有听说过蒙特卡西诺?”优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样一个小孩这种问题。
“没有。”安各斯摇头。
“我就知道。”优卡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
“什么都没有。”优卡有些沮丧,因为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而烦躁。
走着走着,她又有些累了,找了户人家的门口随便坐下,安各斯也跟着坐了下来。
“你就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吗?你打算一直跟着我?”优卡忍住说道。
“没有。”安各斯很爽快地说道,笑嘻嘻的模样让优卡更加烦躁了。
“在我们那里,到了你这个年龄早就要去田里干活。”优卡抱怨道,“才不会像你这样悠闲。”
“在哪里?”安各斯眨了眨眼。
“哪里也没有。”
优卡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心慌,故作镇定地摆了摆手,不过她的担心是白费的,安各斯很快又哀怨地看着她,“要是我们的祭司也能像你那样多好,他们总是在仪式上说那些我听不懂的话,又不告诉我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白痴。优卡在心里说道,她忽然问:“你可以带我到你们祭司那里去吗?”
“这样再好不过了。”安各斯一扫之前的颓势马上又兴奋了起来,“他们一定也很想见你,正好你给他们表演一下那个火吧。”
真是单纯的孩子,优卡丝毫不记得自己才刚过十五岁不久,摆着自己的架子。
“我不会表演的,那也不是一种表演。”
“为什么?这样你就可以让他们信服了,天主也会乐于看到你向其他的祭司告知祂的存在。”
“只有这里你倒是学得很快。”优卡习惯地走在最前面,脚步刚迈出才发现哪里不对劲,回过头向他示意。
“你走前面。”
“我是一位天上来的使者。”安各斯提着鞋嘻嘻哈哈地走到了优卡的前面,优卡全当没注意到他的一言一行。
他们穿行在一间间木房中,走在坑洼还有岩石裸露的地面上。
往地势高处走去,渐渐有一些分明的石阶出现在他们面前,落座的木屋越来越少,走在石阶上,右侧是无边的大海和岩石截面。优卡望着脚下陡峭的岩壁,下面就是大海,这条石阶仿佛通往天上去,一不小心就会摔落到海中。
左侧是无数光滑的石头和杂草,可以看到森林,长在这样险恶地方的还有一些优卡叫不上来的果树。
当优卡走上最后一级石阶,眼前豁然开朗,许多雕刻着奇怪纹路的原木矗立,围出一个巨大的圆。
优卡向着祭坛边走去,脚下土地贫瘠,岩岸在海风的侵蚀下光秃秃的一片。眺望远方时,碧绿的海面朝天边伸展,与湛蓝的天空相接。
这里是一处断崖。
眼前的原木比优卡还要高出不少,笔直且充满力量,看着奇特的纹路,优卡忍不住想伸出手去触摸。
“这是福尔库德斯。”一位老人说道,优卡的手悬在空中,歪着头看着他。
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位长得与他一模一样的老人,优卡早早就注意到他们,还在思考该如何开口时对方率先开口了。
“福尔库德斯?”优卡侧着头看着眼前的原木菱角间仿佛雕刻出一张面孔,不单如此其他的原木也是如此,而被围绕在它们中间的原木则来得更加粗大,上面雕刻的面孔也有着夸张的下颚和锐利的尖牙。
看上去更加凶恶,或者说勇猛,优卡猜测。
“福尔库德斯是福尔库斯的孩子。”老人说,目光不善,对于他的不善优卡还是略知一二。
“那么这位呢?”优卡走到另一根原木边。
“那位也是福尔库德斯。”
“你们把福尔斯的孩子称作福尔库德斯?”
“你很聪明。”老人赞许,优卡并没有回应他的称赞。
“我听说。”另外一位老人接着说道,“你是天主的女儿?”
“我是。”优卡应道。
“我们还听说你对村民们说了一些蛊惑的话语。”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
“你想要什么?”老人看着她,安各斯也看着她。
“你为什么不问我出于什么原因到这里的?”优卡斜睨着眼睛。
两位老人互相看了一眼,并不知道她意有何指。
“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安各斯睁大了双眼。
“问得好。”优卡微笑,但是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知道。
“因为我要给万民施洗,使他们作祂的门徒。”
“对,我记起来了。”安各斯惊呼,“她还能使火,她昨晚只手点燃了油灯!这你又是怎么做到的?”
优卡想说他真的是半句离不开昨晚那件事,想告诉他这种事情自己也不清楚。
“因为我信仰虔诚且坚定。”
“我也能像你那样吗?”安各斯巴巴地看着她。
别问我,优卡真想给他个白眼,告诉他问上帝去吧!但是她语气温和地给予男孩回应。
“当然可以。”
“太棒了!”安各斯跳了起来。
“安各斯过来这里。”一位老人呵斥道,正在兴头的安各斯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他看了看优卡又看了看老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只要按照你想做的去做就可以了。”优卡慈祥的目光鼓励着他。
“这里是克拉特!”老人强调,“没有人需要你那位神,我们都是福尔库斯的孩子,在海上也只有福尔库斯可以帮助我们。”
“我并没有强迫任何人接受施洗。”优卡苦笑,“我说过了,我只是告诉他们事实,告诉他们天主在上,告诉他们一直被爱着。”
如果马提亚也算的,优卡觉得自己说的话一点也没有撒谎。
“你就是个诡辩家!”老人喝道。
也许是吧,但是或者不是、天主存在与否于她又有什么干系?她挺享现在受到的对待,如果她没有那样做的话,或许会受到村民们区别对待。
受到怎么样的对待也都没有关系,她只是不想被看轻。
大海带给她的感受确实让她心境开阔,海边的聚落也有不同的体验,但这里四面环山,处处充满密林…就像是被丢弃在世界一角的孩子。
她离开了蒙特卡西诺后,第一次对自己脚下踩着的大地有了模糊的印象。与蒙特卡西诺相比,那里有教堂,有神甫,有城堡,但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更加简陋的木屋还有祭坛,眼前那些粗糙的雕刻物根本无法与教堂带给她高直的崇敬感相比。
她突然又有些怀念与那位圣洁的女孩在一起的日子,开始思念,幻想着她们下一次的会面,想告诉她自己在这里做了些什么,想让对方因为自己而感到骄傲。
“你什么都不知道。”优卡讪讪地摇头。
“我知道你在歪曲事实!知道你在混淆是非!”老人盯着她。
那又如何?马提亚在那之后又做了什么?那位叫做什么来着的神父又是否安好?他明明只是个神父,还要提起武器跟那样残酷的家伙对决,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会离开这里的。”优卡说,她总是在思潮中平白无故地感到低落,不想再争辩下去,“再过一段时间我就会离开这里。”
她说着转过身子沿着来时的石阶走了下去,安各斯跟在她身后,还是那副要开口不敢开口的模样。
“你想说什么?”优卡看着一旁光滑的岩石说道。
“我突然记起来,山上住着的一个野人也说过那些类似的话。”安各斯小声地说道。
“嗯?”
“那些光啊,十字架啊,还说我们是有罪的…不过他不能像你那样使火。”安格斯比划着。
“你是说一位野人?”优卡突如其来地盯着安各斯的双眼,安各斯拼命地点头。
“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知道。”
“现在就带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