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海岸本应是漆黑寂静，现在却火把通明，照亮了整个沙滩。

在沙滩上，村长还有其他村民们举着火把和鱼叉，他们围成一圈，包围着眼前的海盗，海盗们的武器都凌乱地摆放在他们跟前，身上绑着粗糙的麻绳。

优卡在一旁打量着查尔迪斯，看到他身上并没有异样才放下心来，但是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神在查尔迪斯看来是刁钻且不善的，看得他浑身不自在，不禁暗暗思考自己哪里没有做对，又惹眼前的女孩生气。

优卡才没有在意查尔迪斯的那些心思，她看着村民脸上的狰狞的表情，那是不同于白天见到自己时亲切的笑容。

作为生活在海边的聚落需要面对的不仅是天气和大海，他们最大的敌人还有其他傍海而生的族群。他们无法预测未知的大海上会有来自何方的侵略者，那些侵略者或是海盗，或是其他聚落，或是国家。

最能带来财富和奴隶人口的方式也正是通过掠夺，不过克拉特这里居然没有一个奴隶，这倒是让优卡感到惊讶的地方。

“你们从哪里来的？”洛瑟布村长站在所有人跟前，饱经风霜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看上去格外坚毅，双眼时不时闪过凶狠的光芒。

“你不能杀了我们。”有人开口，这个海盗脸上挂着一道丑陋的疤痕，即使在陌生的海岸边被俘，他的语气还是强横，不甘示弱地瞪着眼前的村民。

其他的海盗也与他一样，高昂着头，丝毫没有身为俘虏的模样，他们中有一位海盗披着皮衣，跟其他海盗不同，他侧着头，目光骄纵。

优卡最明白这种眼神，不单单傲慢，更厌恶着眼前的一切，厌恶这个世界。

“你不清楚你们现在的处境？”洛瑟布淡淡地说道。

“是你们不清楚！”那个海盗大喊，他看了一眼一旁披着皮衣的同伙，嚣张地看着周围的村民，声音隆隆，“你们眼前的这位是风浪中的巨人、伟大的远征者、十九条船的船长，喀什卡船长…”

他目光睥睨，神色骄傲，充满荣耀，最后补充道，“他的三儿子，喀卢仕。”

“你们听到了吗？那些称号都是他老爹的。”听到那位海盗说的话乔尔哈哈地笑了起来。

“停下！”但洛瑟布很快打断了乔尔的笑声，看着那位身着皮衣的海盗，“我听说过喀什卡，不过他什么时候有一个三儿子？”

“你最好现在就放了我们。”喀卢仕说。

“你一定在开玩笑！”狄米克拉怒视着他，“如果是我们被俘，你们会听从俘虏的求情？你们还指望我们放了你们？”

“你们太瞧不起我们了。”狄米克拉又说，“这么点人这么点武器就敢来这里。”

“我们杀了他们？”乔尔看眼了村长。

“我们不能这样做。”洛瑟布说。

“为什么？”狄米克拉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如果不是他们人手不够，这些该死的海盗甚至会杀了我们，夺走我们的食物。”

“如果他说的是对的，我们不能杀了喀什卡的儿子。”村长面无表情地说道。

听到村长的话狄米克拉看了眼乔尔，乔尔却低下了头，他又看了眼那些海盗，那个喀什卡的三儿子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让他心中有熊熊怒火。

“查尔迪斯？”优卡忽然开口，“还剩下一个人呢？”

没有意料到女孩忽然看向自己，查尔迪斯慌忙在她耳边说：“我砍伤了他的手臂，最后把他踢到海里面去了。”

“噢。”优卡应了一声，眯着眼，让查尔迪斯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走到海盗们面前打量着他们，“你们就带了这么点人？”

“这个没有毛的小婊子是谁？”那个脸上带疤的海盗朝她碎了一口，感到不屑。

优卡没有因为他的讥讽而生气，那些轻佻的目光和讥笑是她过去一直在承受的，到了现在言语上的羞辱已经不能影响她的心情，她如果轻易地生气也只是为了让对方更生气。

“你们天真地以为这么点人能干些什么吗？”优卡忽然夸张地笑了起来，仿佛在看待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有一个海盗羞愤地应道：“我们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他昂首挺胸，轻蔑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

“但你们失手了。”优卡环视周围的村民，“还被我们俘虏了？”

“这次只是因为我们大意了！”

“所以说。”优卡的手轻微地拍打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我们可以向那位伟大的船长索要赎金！”她又忽然有些疑惑，“还是说他巴不得见到自己的私生子离他远点，我们的赎金就因为他是个该死的私生子就全没了？”

“闭上你的嘴！你这个小婊子！”

优卡并不做怒，甚至有些在为赎金感到哀怨，“你们在夜晚悄悄起航，幻想着能够在什么地方干下一番大事，你们想要给自己的好兄弟、一位私生子帮助，证明他并不只是一位私生子，他是能干大事的人！”

“你们就是群蠢蛋！甚至喀卡…”

“喀什卡。”查尔迪斯提醒。

“甚至喀什卡都不知道你们现在跑到哪里了？我说的有错吗？”

“我们不用证明什么，我们本来就是最好的水手！”喀卢仕瞪着她。

“我的意思是，连喀什卡并不知道你们在哪里，不是吗？”优卡明显把喀卢仕问倒了，他楞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意思是，你们就是一群蠢到以为八个人能做到什么事情的人，你们是离家出走的小孩，没有跟自己的爸爸打声招呼就生闷气跑了！你们甚至还失去了自己的一个玩伴！”

“你有胆就杀了我！”喀卢仕痛苦地大喊，“但是你如果再侮辱我，侮辱我的生父…”

“你能做什么？”优卡不解地看着他。

“我会诅咒你，我永远不会放过你…”

“你们打算怎么对待他们？”优卡转过身去没有理会身后声音越来越高的威胁。

“先把他们关在空闲的粮仓…”洛瑟布说。

“我们可以杀了他们，没有人会知道的。”狄米克拉着急地看着洛瑟布。

“你们怎么做与我无关，但是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们。”优卡平静地注视着他们，声音严肃，让洛瑟布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她轻轻地向洛瑟布招手，示意他蹲下来。

“他们有八个人。”优卡在洛瑟布的耳边低语，“有一个被查尔迪斯踢到海中的，早已上船离开了。”

“你确定？”洛瑟布小声地惊呼，他想问她“你怎么知道的？”但是看到女孩眼中映照的火光，还是没有问出口。

“我确定。”优卡轻轻地朝他点头。

……

“你说你们要离开了？”

当隔天的清晨来临，优卡还带着点困意的时候，年轻的骑士敲响了狄米克拉的家门，找上了自己。

“事实上，这次商队并不只有修斯第的农民…”查尔迪斯轻咳了几声，他大开着房门，悄悄打量着坐在毯子上的优卡，看到女孩在看自己，又立马将自己的视线移开，看向房外，对着外面的狄米克拉还有拉拉娜微笑致意。

“商队一开始是由我们发起的，在经过了两个村庄之后，其他村庄的村民也纷纷加入，到了克拉特之后，他们的数量甚至比我们原本的人还要多，所以也才会有这么多的稻谷和商品。”

“你们才在克拉特呆了一天，一定有什么更严重的理由所以才急着离开吧。”优卡掀起眼皮，笑着看他，查尔迪斯一下子又把视线移开。

“你是知道的。”查尔迪斯叹气，“他们听说马上会有海盗来袭，所以商量了一个晚上，最后打算今天早上就离开，我听洛瑟布村长说过你也想要离开这里，所以就来问问看…”

“我可没跟他说过这件事。”优卡不满意地嘟了嘟嘴。

“所以您…”

“去吧，你一直想去外面看看的，不是吗？”拉拉娜忽然走了进来，听到她的声音优卡的心“咯噔”了一下，努力让自己摆出一个笑脸。

“我来帮你穿鞋吧！”在优卡踌躇之际拉拉娜已经蹲了下来，优卡想对她说“不用了”，想告诉她自己来就可以了，但她一看到拉拉娜眼中的期盼，她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呢。”拉拉娜捏着优卡的脚跟，将黑色的皮靴套在她的脚上，替她绑上，末了又轻轻拍落靴上的尘灰，笑盈盈地看着她。

“谢谢。”优卡想对她道谢，感谢她在沙滩上发现了自己，感谢她提供了食物和住所，感谢她对自己的关照，但没想到那句感激刚要说出，却被什么东西阻塞在咽喉，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实…”拉拉娜水灵灵的双眼注视着优卡，在优卡迟疑间又忽然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你以后一定要照顾好了自己，这件衣服虽然好看但是太薄啦。”她忽然像变戏法一样在身后拿出一件宽大的长袍，“你看，这是我早上挨个找他们问才换到的。”说着她将长袍贴合在优卡身上。

“刚刚好。”拉拉娜说，“快穿上吧。”她坐在优卡身后，优卡乖巧地伸开自己的双手，让她帮自己穿上，这时她又忽然拿出条带，系带优卡的腰上。

“真漂亮。”拉拉娜赞赏，拉起优卡的小手就朝屋外走，查尔迪斯跟在她们身后，也来到了屋外。

空气忽然有一丝安静，原来是拉拉娜没有再说话了，优卡偷偷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目光迷离，看向沙滩上的商队还有一望无际的海洋。

忽然她看到有几滴晶莹的泪水迅速凝成又落下，拉拉娜连忙用手背去擦拭。

“你真的要走了吗？”女人的声音在颤抖。

优卡悄悄地看着她，这份情感也过于强烈，让她难以承受，甚至想逃避。

看着她泛红的眼圈，优卡想告诉她自己要走了，想让她别太担心自己，告诉她自己可比她想象的还要坚强，但她还是说不出话来，这时她才发现原来是泪水哽咽在喉，她怕自己一开口会像拉拉纳小姐一样控制不住自己。

“我们走吧。”查尔迪斯小声地在优卡身边提醒，优卡就走下台阶，只是头一直扭着，茫然地看向身后的拉拉娜。

但是马上优卡就因为道路的曲折不得不回过头来，小心脚下凹凸不平的地面，她和查尔迪斯顺着地势向下走，就快走到沙滩边上。

忽然她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抬起头拉拉娜还在门外看着自己。那位女人轻轻地捂住自己的口鼻，在坡上，担忧地看着沙滩边的女孩。

优卡想要开口对她大喊些什么，但一张开口泪水就在自己的眼角泛滥，她想用双手掩面，又怕被女人发现自己哭了，于是她连忙朝她深深地低下了自己的头，久久没有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