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我还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到。”
当一切落下帷幕,当克拉特的村民用木板在断崖与石阶上搭起桥梁,优卡坐在断崖边,脚下海水拍打在久经侵蚀的岩壁上。
“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到,什么事情都没有改变。”
她眺望黄昏下的大海,眼神麻木。
“明年,仍然会有人被献给福耳库斯。”
“这是克拉特的传统。”查尔迪斯安慰她。
“这样的生活一点都不高明。”优卡说,“这太蠢了。”
“因为他们尊敬自己的神明。”
优卡沉默了。
有人回到断崖下,回到自己的家中,凉风吹过断崖上那几根高直的原木,连祭司们走下了断崖,只剩下安各斯和查尔迪斯还站在优卡身后。
“你穿鞋了?”优卡没有回过头,看着大海上在落日下金黄的浪花,想要找到什么人的身影。
“嗯。”安各斯说。
“你以前为什么不穿鞋?”优卡问。
“我想,如果我的脚丫脏兮兮的话,海神会不会就不想吃我了…”
“你真笨。”优卡说,“等到他们把你扔到海里的时候,你的脚丫一下子就被海水冲刷干净了。”
空气凝固了一会,安各斯才恍然大悟。
“你说得真对。”
“笨。”优卡说,“对了,你还记得那位隐修者在哪里吗?”
“你是说野人先生吗?”安各斯说,“还记得。”
“再带我去一次吧。”
“你突然想到什么事情了吗?”安各斯问,看到女孩没有反应,又回答道。
“好。”
当他们站在残阳透射的森林里,看着端坐在屋顶上的隐修者,透过他浓密的毛发并不能知道他有没有睁开双眼。
“野人先生!”安各斯大喊。
“我记得你们,你们这次又带了谁过来?”
优卡看了眼身后的骑士,对隐修者说:“有客人过来,你就不能下来一下吗?”
隐修者听到就顺着木板爬了下来,他一来到地上,马上又瘫坐在地上。
“你真臭。”优卡说,不停地在鼻子前煽动自己的小手。
“这副身体一直拖累着我。”他笑呵呵地说,“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你一定有什么想跟我分享的…”优卡捂着鼻子,“一些关于质量和超脱?”
隐修者愣了一下,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
“当然了,这可是我这些年来最大的发现!”他说,眼睛闪闪发光。
……
当又一天的清晨来临,优卡已经不记得在克拉特呆了多少天。
她看到那个男人坐在自家门口,他失去了唯一的女儿和妻子。
有什么世俗的力量止住了他的泪水,亦或者他与自己过去一般,麻木了自己的神经,阻隔了对外界的认识,所以他不会悲伤,也不会开心。
他也许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优卡怔怔地看着辽阔的天空,一想到天底下其他的地方也会发生这样的惨剧与离别,她的心中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在悄然滋生,只不过她的理性过于薄弱,而无法一窥自己内心全部的想法。
最后她的心中只剩下一片空虚,她又一次保护了自己,对她个体而言,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吧。
但就一位母亲的孩子来讲,那些沉痛的哀悼永远不会真正地忘记,会深藏在未来的每一天当中,不时地在夜晚中袭来,悄悄啃噬着她孤寂的内心。
她越来越想见到那位女孩了,想将自己的孤寂和绝望倾倒在她怀中,这也许有些自私,但她无法避免地希望自己的自私和卑微能够得到女孩的接纳。
女孩一定会包容她的,只有这点她深信不疑。
“我们要出发了?”
在狄米克拉家门口,有一位骑士一直在等她。
“安各斯呢?”
“他打算住在克拉特。”
“为什么?”
“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明年的祭品。”查尔迪斯说。
“那我们走吧。”优卡说,看了眼身旁蹲坐在台阶上的男人,狄米克拉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向她一眼。
她不再留念,走下沙滩,在沙滩上,洛瑟布为她在查尔迪斯的坐骑后面安置了一辆推车,村长认为女孩子不应该坐在马上,这样会磨破她嫩细的大腿。
查尔迪斯翻身上马,海盗并没有杀死他留在沙滩上的马匹,他们也许打算把一些值钱的东西运走,包括这匹马。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从天上降下来的威严,凡夫俗子只能默默承受自己的无力,在那样的力量下拜伏在地。
“谢谢您这些天的关照。”优卡坐在车上,对洛瑟布微笑。
这位老道的村长罕见地在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笑着说:“路上小心。”
查尔迪斯也惊讶地看着她,女孩注意到他的目光,久久地盯着他,过了好久查尔迪斯才明白那张笑脸的意思,连忙拉动了缰绳。
“你现在真的比以前礼貌多了。”查尔迪斯一边说一边挥手,过来送别他们的村民有许多,他一一跟他们道别,在他们的目光下跨坐在马上,朝离开聚落的那条小道而去。
“我只是觉得,一旦我离开了这里,我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优卡温和的声音吸引着查尔迪斯,让他忍不住回头多看了马车上的女孩几眼。
“我想,如果当初做了另外一个决定的话,一些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她看着道路边的树木。
“如果我做的是另一个决定,那么现在的我又会怎么样?我现在走的每一步路说的每一句话对将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又会有什么改变?”
“我有些畏首畏尾,我有些不敢前行…”优卡看到查尔迪斯正在看着自己,她撇过头,“反正跟你说了你什么都不懂。”
“笨蛋。”她小声地讲,看着路边的野草发呆。
清晨的森林里有雾,在深入森林后,浓雾渐渐模糊了他们的视线,看不清脚下的道路。
密林中似乎有奇奇怪怪的声音响起,分不清是什么动物的声音,让人提心吊胆。
优卡在马车上缩了缩身子,就碰到身后凸起的物体,她慌慌张张往后看,发现是洛瑟布还有其他人塞给他们的干粮。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查尔迪斯听到身后的动静问。
“什么事情都没有。”优卡很快回答,透过浓雾,她甚至看不清查尔迪斯的身影。
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说出口,最后还是对坐在马上的骑士轻轻喊道:“我们要休息一下吗?”
“你说得对。”查尔迪斯听到她的话马上停了下来,“这样下去我们可能会迷路。”
“对。”优卡附和,她松了口气。
其实她只是在迷雾中感到紧张、烦躁,她想要看到对方那张天真烂漫的脸庞,她觉得这样或许会让自己感到安心。
“我们会遇到一些凶残的野兽吗?”优卡忽然问。
“不会,我们在树林边缘,很快就要出去了。”查尔迪斯站在马车旁。
“你不过来坐一坐吗?”优卡朝一旁挪了挪,拍了拍自己的原来坐的地方。
“…谢谢。”查尔迪斯楞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坐在她旁边。
优卡有注意到他一直四下环顾,尽管在浓雾中什么也看不清,骑士还是不停地观察着四周,动作有些慌乱。
“你在看什么?”优卡问。
“没有…我…”他对上优卡的双眼,一下子又将视线移开。
这让她想起了还在狄米克拉家中的一天,那是他们刚要离开克拉特的时候,骑士来到房里找她,当时他大开着房门,不住地朝门外看去,慌张的模样跟现在像极了。
“其实…”他低下了头,“我是位骑士,你是位女士。”
“所以呢?”优卡笑着看着他。
“我们这样呆在一起,万一让别人发现,我会玷污您的名誉。”
看着他严肃的模样,优卡丝毫不觉得他在开玩笑,但她还是笑出了声。
“这里没有任何人。”她说,“我也根本不在乎我的名誉…”
“这样不行。”他正色道。
“好吧。”优卡眨了眨眼,“那就当我会玷污你的名誉。”
“这一点都不好笑。”
看到查尔迪斯纠结的模样,优卡在浓雾中忧郁的心情多少好受了一些。
“如果有人看到的话,那也不错。”她的目光游离在那些苍劲的树木上,小声地嘀咕着。
“女士?”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优卡说,她伸出双脚在马车边晃荡着,出神地看着自然带给她的体验。
隐约间有一些细微的声音响起,还有点冰凉的触感,点点滴滴下落在她的身上。
“下雨了?”优卡摊开手掌,滴落在手心的是细毛般的雨点。
雨点渐渐划开了浓雾,可以看到在稀疏的树木间,一条光秃秃的道路驶向一片光亮中去。
“是出口。”查尔迪斯说,拉着马匹朝森林的出口走去。
“我们得找个地方落脚。”优卡看着蒙蒙细雨渐渐有转为暴雨的趋势,担忧地说。
他们在培实的土路上行走,在一片光亮中离开森林,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无边的草地还有天边乌黑的卷云。
有溪流在草地间流过,在溪流两侧的是成排的木屋,绿野环绕中,一座村庄应运而生。
优卡欣喜地看了查尔迪斯一眼,却看到查尔迪斯投射来疑惑的目光。
“我们来的时候没有经过这个村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