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草飘摇，走在草地上，优卡总觉得两边的丘陵与她越来越远。
“那个牧羊人会不会骗了我们？”优卡忽然说道，只是因为她实在是太相信苏菲说的每一句话，所以当她说出来后，优卡甚至都没有怀疑纸上的内容是真是假。
归根结底那只是一个她不认识的牧羊人拿来了一张纸条，而且她依稀还记得苏菲念着纸上的内容时有说道…妈妈？
优卡一点都不明白那些有什么含义，现在想想，她实在是太欠考虑了。
“但是他为什么要骗我们呢？”苏菲问。
“你说的对。”优卡朝苏菲笑了笑，“我们再找找吧。”
她们又走了有一会儿，忽然发现了一条溪流，流水孱弱，让人不禁怀疑它的源头何起。
她们默契地沿着孱弱的溪流而行，渐渐看到一处小河坦露在她们眼前，苏菲忽然朝河边指去。
“看那里。”她喊。
优卡发现在河边居然有一个黑色的身影，接着才看清那原来是穿着黑色斗篷的人。
黑衣人忽然转过了头，兜帽里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优卡看在眼里，停下了脚步，想问他些事情，但是对方却先开口了。
“这里曾经是一片海洋。”黑衣人忽然说道，“就算到现在还是看得到泥沙沉积，还有海洋干涸的痕迹…”
“你偷了牧羊人的羊？”优卡对河边的黑衣人喊道，她站在苏菲前面，疑惑地皱起眉头。
“在自然里，所有我能看到的只有随机和巧合。”黑衣人接着说，无视自己的提问让优卡感到不适。
“那张纸条是你写的？”优卡眯着眼，手心隐约有火苗窜动，想要从他兜帽里看出些什么。
“你想要干什么？”她大喊。
“所有我能看到的事物中并没有上帝的身影。”从兜帽中透露出来的声音沙哑低沉，阴森可怖，她没有意料到这里会遇上这样的事情，让优卡想起自己第一次和明加尼主教独处时，因为无知和好奇不小心问道，“上帝真的存在吗？”
她有些胆寒，但是一旁的女孩却充满勇气地反驳。
“没有上帝，我们从何而来。”
“我的理性告诉我，这是个巧合。”黑衣人平静地回答。
尽管优卡也有疑惑，但看到苏菲眼中的努力，连忙帮她说道：“那么你怎么解释祂的复活还有祂复活时出现的神迹？”
“祂的使徒们撒谎了。”黑衣人说，“还是说，你有亲眼见过祂的复活吗？”他的兜帽中有一只眼睛在漆黑中浮现，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可置否地看着优卡，对她说：“上帝的存在一点都不合乎理性和逻辑，甚至与道德相背，只有哲学才是真正的学问。”
“但是…”苏菲想要表达什么，却无能为力，优卡静静地站在女孩身边，发现自己居然什么话也说不上来…
因为她打心底根本无法反驳对方说的话。
看到一旁女孩的不甘，优卡感同身受，同时她也唾弃自己的无能。
在优卡自责间，她似乎看到河水泛红，回过神来的时候红色的河水已经从她的脚边流过，在不经意间向盆地四面八方流去！
优卡慌乱中发现黑衣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惊愕对方手中居然握着银色的匕首，就要来到女孩身边！
“停下。”她想喊住对方，但声音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她焦急地看着女孩呆呆地站在原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无法动弹。
“住手！”优卡想声嘶力竭地喊出来，她记得那柄银色的匕首，那是杀害明加尼主教的武器，还有她脚下猩红的水面，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情景。
“动起来啊！”黑衣人已经来到了苏菲身边，但是自己的身体却还是一动不动，只有眼角的热泪忽然洒下，还有不甘在她的心底淤积。
“不要…”她哭出了声来，接着有厚实的大手按在了她的肩上，红色的河水忽然飞快地朝河底汇集而去，光线也明亮了起来，优卡泪眼朦胧地朝身后看去，看到一位神父目光平视前方，宽大的肩膀让人感到格外的安心。
“哥哥！”她听到了女孩欢快的声音。
优卡双眼模糊间往一旁看去，女孩还在自己身边，黑衣人也还在河边，只不过身后来了一位神父，刚才的一切就像是没有发生一样。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纳克忽然开口问道。
这时优卡才发现黑衣人不知何时掀起了兜帽，兜帽里是一张衰老的面容，老人微微掀起眼皮看了纳克一眼，缓缓说道：
“讲。”
“你如何觉得哲学能够解释为你的理性和逻辑提供根基？”纳克这样问道，老人突然愣住了。
年轻的主教笑了笑，继续说道：“如果上帝不存在，理性和逻辑如何存在任何意义，理性如何成为可能？”
“这是因为随机和巧合。”老人反驳道。
“但逻辑本身不是随机和巧合。”纳克接着说，“另一个问题…”他说的飞快，优卡惊讶他根本不像以前那副慢悠悠的模样。
“你觉得善和恶之间存在分界吗？”
提问再次让老人愣住了，他仔细思考了一会，有些踌躇地说道：“存在…不对，不存在。”
“如果不存在，道德标准如何有意义？”纳克继续问道。
“存在。”他马上改口，但一说完他猛地抬起头，干枯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主教。
“你大概也明白了。”纳克眯着眼在笑，“你觉得道德是经由人们的感知后而约定，是属于哲学的，但道德既然要有意义，那么善恶就必须真实存在，不过善恶并不源于哲学和理性…”
“善恶的分界是属于上帝范畴的。”优卡在心里说道，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是谁？”老人苍老干枯的皮肤皱成一团。
“一位神父。”纳克只是对他微笑。
听到纳克说的话，老人看了他好久，最后甩了甩衣袖，背过身子缓缓朝远去离去，这时优卡才反应过来，连忙拉扯纳克身上的衣物。
“不能放他走。”她小声地对纳克说，“他想杀了圣女…”一边说着她一边往苏菲那边看去，苏菲发现优卡在看她，好奇地对她眨了眨眼。
“让他走吧。”
“为什么？”优卡不解。
“我们永远杀不死他。”纳克说。
“这…”优卡说不上话，苏菲就在一旁，有好多话她还得等到回去在问他，只能愤恨地看着老人在自己眼前离开。
“啊对了。”优卡忽然反应过来，“那只羊呢？”
“在这里呢。”纳克笑着说，优卡这时才发现他的脚边有一只毛发并不稠密的羔羊，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样就好…”她吞吞吐吐地说，有些郁闷
……
等到他们将苏菲送到城堡，回到了教堂，优卡毫不犹豫地朝纳克的房间走去，纳克也跟着她，一进到房间优卡就毫不客气地坐在书桌前唯一的椅子上。
“我以为你并不相信上帝？”优卡一坐下来就皱起了眉头。
“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纳克笑着说。
“你告诉过我，女性接受教育可能拥有比男性更准的判断，而且你还教她识字！”优卡说到最后有些酸楚，已经不知道是因为哪件事情而不高兴，“你这样还算是一位神父吗？”
“我告诉过你那些吗？”纳克眨了眨眼。
“你还告诉过我，那些农民交了税，却没有得到帝国的帮助，你跟我说农民们自己酿酒、耕地，跟罗马一点关系也没有。”优卡斜着眼睛看着他，“你父亲可是替国王看管这么大一块地方，可是你一点都不把罗马帝国放眼眼里？”优卡举动浮夸，摊开双手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我说过吗？”
“你告诉我修斯王子不过是一个伪善的故事！天啊，你当时那语气就仿佛你才是世界上最慷慨的人！”
“是这样的吗…”纳克这回表情有些不自然了，优卡为此却有点得意。
心情稍微缓和了下，优卡才继续问：“告诉我实话，你真的相信上帝吗？”
“这很重要吗？”纳克慢悠悠地回答，优卡却仿佛自己抓到了把柄一样大声嚷嚷道：
“我就知道你一点都不虔诚！所以你才会跟我说那些让人感到空洞的事情！”
她说：“我过去一直不明白那些话到底有什么意义，后来我才发现那些话根本就没有意义！你只是拿我寻开心！就像你前几天刚见到我那会！”
“你说的都对…”
“哼。”优卡撇过了头，过了一会才问道：“圣女…她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你说苏菲吗？她为什么会知道？”
“可是我看到那个老家伙拿着匕首就站在她前面！”优卡说，“而且马提亚出现那时，我清楚地看见周围发生了什么。”
“也许你不是普通的人？”纳克眨了眨眼。
“你又拿我开心？”优卡斜了他一眼，“啊对了！”她又忽然记起了什么事情，目光忐忑地看着眼前的主教。
“怎么了？”
“当我沉入猩红的水底，离开蒙特卡西诺之后，你到底怎么样了？”
“我怎么会知道呢。”纳克轻轻地笑了笑，“但是不用担心，如果是我的话，一定有办法的。”
“我才不担心你哩。”优卡努了努嘴，心想他当时根本招架不住马提亚的攻势，却不好开口提醒。
“其实我有一件事非常耿耿于怀。”纳克笑了笑，缓缓说道。
他说得缓慢，让优卡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却只能看到一张扑朔迷离的笑脸。
“如果圣女殿下真实存在…”他说，内容吸引了优卡的注意，优卡看到他目光深沉，别有意味。
“你想说什么？”
“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那位女孩才能成为第二位女性圣人，而不是像你现在一样，以天主的女儿自居，且仅仅为少数人所得之。”
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房间，看着纳克脸上斜阳照射下分明的色彩，优卡最后问道：
“你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