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索族人的历法上指明,时间之轮正走到了寒季摩羯月的位置,气温已开始陡降。
低坡带的大部分木本植物都已褪下了艳丽的外衣,满地褐红的叶子带着无数的心思层叠在一起,等待着被风吹离无望的归宿,舞尽最后的姿态。
而风绝不会吝惜自己的力量,这是一年中风势最强的时段,也正值大洋风让位给内陆风主导唐尔拉古山脉的气候。它是干燥、狂暴的风,夹杂着大量从荒漠中掳来的细沙和石粒,延着每一条弯转的山脊上行。
它具有摧枯拉朽的能量,一路粗暴地撕裂披裹在山间繁厚的红装,树叶在空中漫无边际地翻滚和上升,就是无法坠落,这样一副迷离的景象,让任何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感到无以言状的彷徨。
御风领独自站在在空中广场的尽头沉默无语。
水帘瀑布巨大的回响虽然截住了风在远处肆虐的声音,但从峰峦的缝隙中却可看见山脚风沙走石的景象。
短短数日光阴,竟然能够让一个人的命运,经历从山谷到山峰到又重回山谷,如此戏剧性地变化。
御风领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溺水的人。
不断在密闭、浑浊的水世界里上下浮沉,无论你往哪一个方向去,都找不到出口。
慧将长宁许配给自己的决定,曾像是一道轰破所有禁锢的强光,将自己托出水面。这曾经是多么美好的希望,可惜最终还是敌不过宿命,冰之毒的吞噬让这一抹光晖如昙花一现。
他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无情的人。
面对血与火的战场,温情是最致命的攻击,它能软化战斗的意志,让麻木的神经刹那间恢复成新鲜的灼痛。
每次面对长宁那细腻含蓄的情意,他都滋生出强烈的冲动,想要一把揽过她柔弱的肩头,尽情感受她身上的芬芳。可是,即将踏上死亡终点的自己,有什么资格享受这一切?他更希望自己死后,长宁可以永远恨他无情!因为,思念之苦,更远甚于仇恨!他宁愿长宁因恨忘却,活得干脆明朗,也不愿她一生为了思念凄苦惆怅!
尽管婚姻那么遥不可及,可他不止一次在梦中见到,那挂着珐琅的白绸,那坠满鲜花的带子,那飘然而至的清香,那是天空殿花园里最美的长宁,是他无法终生陪伴的至爱!当他迫不及待地伸出双臂,想要拥抱自己的妻子时,一切都化作氤氲的光影,在空中旋绕而上,消失于无形。
同时在另一面,长宁对自己任性外出造成的风波,心中无比惭愧。
慧板起脸,数落她的荒唐行径,那一声声严厉的责骂教长宁不敢抬起头来。直到最后,当慧告诉她自己的决定时,在听到那一句话的刹那,长宁简直高兴得快要发疯了,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她蓦然跳起来,环抱住母亲的脖子亲了又亲。
看着手舞足蹈,时而笑时而哭的女儿,慧心中无比伤感。
虽然位于索族权力阶级的金字塔尖,但她无数年来一直过得如履薄冰。她的丈夫离开太早,为了自己这孤儿寡母的平安,她耗尽心神,谦恭勤政,竭尽全力平衡各方势力。
长宁成年之后,慧需要考虑的决策更多。
她自己的身体已经越来越疲累,而以库吉多和弗尔为首的贵族们不断发难,意欲通过左右长宁阿玛的婚姻,来达到控制下一任族王的目的。她已经屡次接到过密报,在长老身边暗中集结了一群相当数量的战士,态势的严重程度绝不能掉以轻心。
长宁孱弱,将来继位后绝对压不下老谋深算的库吉多,其余的贵族们态度也并不明朗,不能指望他们会自觉地站在新族王的一边。所以,慧拖着自己的病躯,极力想在尚有余力的时候,为女儿的未来做好铺垫。唯一让她欣慰的是,因为御风领的崛起,黄道十二座的力量终于不会被长老们掌握。这群最强大的男人,会让所有心怀不轨的人望而生畏。
慧不顾一切阻力,想要促成两人的婚姻,除了要依靠御风领保护长宁之外,还有不为人知的因素,那是一种在心底逐渐积累的愧疚。
十六年前,选中这个叫御风领的孩子作为长宁的共生体时,确实是出于王族利益的需要。他在火星闪耀天空的时候出生,体内流着最阳刚的血。火星遥望的方向正是白羊座,在二万五千六百年的岁差运动中,白羊座轮值第一宫守卫太阳,因此他本身就是在使命中孕育的战士,而长宁正需要这样一个有着强势命运的男人守卫在身边。
但是慧作为一个女人和母亲而言,却很难像丈夫那样无情。
尤其是看着御风领和长宁一起长大时,母性的温情几乎占据了她思维中的大多数,她越想回避越是不能挣脱。时常注视御风领的时候,她真的无法说服自己,要为了王族的利益牺牲这个在她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这种感情对任何一个母亲来说,都是心里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她割舍不下对他的关爱。
直到如今,到了必须要做出抉择的时候了。这样的婚姻对慧来说有着多重的意义,它是政治的,是偿还良心的,是保全御风领性命的,也是为了长宁的幸福。
御风领为自己和长宁献出了一切,完全应该拥有自由。况且以他今日的地位和声望,与长宁联姻不但不会有损王族的名誉,反而更笼络了索族的人心。他们二人有着青梅竹马的感情,无论于情于理,都是一场最理想的结合。
于是,慧终于这样决定了。
一切都在暗流的酝酿中等待着巨变。
库吉多便是左右形势发展的另一支手。
在命运的舞台上,一旦设置好轨道,各人便要按着既定的剧本上演,再也无法回头。
自从十年前兰登死后,慧执掌索族,膝下又只有一个女儿,库吉多便敏锐地意识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到来了!站上索族权力最顶端的位置,让自己的家族从此贯上王姓,这种诱惑极大地刺激了他潜在的野心。为此他不动声色,积极布局,耐心等待着更合适的契机。
这么多年来,他一面暗中招募私人卫士,一面在贵族中收揽党羽,随时准备向她们母女发难。虽然御风领的横空出世,一度打乱了他的计划。但是随着长宁阿玛步入婚龄,必然会在王族子嗣的问题上被自己捏住命门。长宁一旦和自己安排的人联姻,将来暗中除掉她,王位继承人的资格便被自己牢牢掌握!到那时,自己的女儿雅布随时都可以取而代之。
因为事关重大,这些计划的内容,他并没有透露给女儿。但是,却不止一次地在她面前承诺,会替她严惩御风领。
而雅布的性格中没有一点矜持,对于库吉多的承诺,她完全没有耐心,整日在他面前催促唠叨,“父亲,到底要等多久,你快说呀!”
“别急,还没到时候。”
“又是别急!这么久了,连点动静也没有,你一定是在骗我!”
“我的女儿,再耐心一点嘛。”
“长宁那个贱人,仗着自己阿玛的身份,对我颐指气使,处处给我难堪!那个不懂家教的野丫头,整日和男人厮混,还在我面前装什么清纯?最可恨的就是那个御风领!粗鲁、野蛮、下作,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狗!一对让人耻笑的狗男女!”
库吉多冷笑道:“他们的好日子会到头的!”
“可是,御风领寸步不离跟着她,人人都怕他怎么办?”
“他再厉害,也毕竟只有一个人!既然是人就有办法制服他,我的卫士中实力强大的也不少。就算黄道的力量掌握在他们手里,我也不担心。没有经过允许,黄道十二座是不能擅入天空殿的。他们都在十二宫,远水救不了近火。”
雅布激动得捏着库吉多的衣襟,左右扯动,“我等不及了,我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放尽他的血,然后把他扔到山下去喂野兽!”
“好好好,随便你怎么处置他都行。”库吉多哄着女儿。
慧在大殿里召集高层议事,本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但这一日长宁阿玛和御风领都出现在殿内,却让所有的人感觉到了意外。
慧环视着众人,眼神中掠过一丝不安,但迅即便消失了。
她极吃力地坐端正,虚弱苍白的脸色仍然带着族王的威严,身体虽然疲累,但她始终都在保持着形象,只要有自己还在一天,或许他们就会忌惮吧,但时日确实不多了。慧的脑海中闪过这些念头,整理了一下思绪道:“各位,请安静下来,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宣布。”
嘈杂的人群立刻鸦雀无声。
“我的女儿,长宁阿玛,已经达到了婚嫁的年龄,我希望为她筹办一场理想的婚事,而这样的人选,将是我们索族的英雄,白羊宫的守护者御风领!”
措手不及的人群沉默了几秒钟,便爆发出一片喧闹。
“实在太荒唐了!”
“御风领不过是一个战士,怎么能够和王族联姻?”
“反对!太有失体统了!”
“对,长宁阿玛应该以血统为重,御风领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将来若是产下子嗣,将是索族的耻辱!”
“为什么事先一点消息也没有,我们反对,这样操办太仓促了!”
“我们会被耻笑的!”
“是啊,这场婚姻太奇怪了!”
大臣们七嘴八抢着发言,身处喧闹中心的库吉多却并没有出声,他皱起眉头,心里飞速地盘算着,要怎样应对呢?
“我不同意!”
一个低沉的嗓音突然贯穿整个大堂,刚刚还是沸腾喧嚣的人群逐渐回复宁静,惊诧的众人望向声音传出的地方。
御风领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库吉多吃了一惊。
当然,更吃惊的是端坐在王位上的慧。
她盯着御风领的脸,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你说什么?!”
“我不同意这场婚事。”御风领低声重复着。
慧的脸上早已挂不住,她慌张而又不安地追问了一句,“怎么回事?我要知道你的理由!“
“长宁阿玛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幸福,她应该自己决定。我只是守护她的战士,根本不敢妄想婚姻!”
“你到底怎么了?她嫁给你,难道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不,对于一个战士来说,婚姻将是最大的累赘!我不会迎娶长宁阿玛!但是群山将为我证明,我对太阳的忠诚绝不会变色!”御风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王位的下方,却从未敢瞄过站在慧旁边的长宁一眼。
大厅里人人都在交头接耳。
很多人掩饰不住幸灾乐祸的窃喜。
出身草根却又孤傲不驯的御风领早已是他们的肉中刺,眼中钉,只是碍于他是长宁阿玛的亲信,又是白羊座的守护者,不敢得罪。如今事情突然风转云变,他竟然自己拒绝了婚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结果总是让人兴奋的。
一片嘈杂声中,慧和库吉多不约而同地盯着站立不语的御风领。
二人心中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长宁阿玛突然走下了王坛,在众人的目光中一步步接近他。
走到御风领的面前时,长宁停住了脚步,神情愤怒地盯着他。
御风领的身体有些摇摆起来,虽然并未抬头,他却有仿佛切肤般的感觉,那是一种难尽的哀怨,如水波一般致密地漫过身体,丝丝沁肺,冰寒彻骨。
“你是真的被那个女人迷住了?还是从来就不喜欢我?”
他觉得心脏被猛烈地牵动了一下。
“可我肯定,你绝不可能会喜欢那个女人......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当众羞辱我?”
御风领一直埋着头,双拳紧握的程度,几乎要攒出血来。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逼着我恨你?”长宁面露痛苦。
什么叫绝望?那应该是永远看不见未来。这种结局是要让所谓意志坚定的人去承担的吗?如果男人一定要在永无止境的使命里战斗,如果骨头必须要用铁的材料构成,那为何又让身体内流动着感情的腐蚀液呢?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有一种声音在内心对他说:“终于完了吗?这样的方式就叫离别吧,永远的离别......”
长宁擦过他的身子向殿外走去,慧急声呼唤,却叫不停自己的女儿。
“你真的要拒婚?”慧短促的气息明显偏离了正常的声调。
御风领没有言语。
“来人!”慧突然一阵心悸,她双手用力地按住胸口,面色苍白地下令:“卫士们,将御风领押进岩之狱,让他在里面仔细地想清楚!”
人群中传来一片轻微的哗声。
两侧的卫士们聚拢过来,但都颇为忌惮地停在原地不动。
御风领垂下眼睑,扭身迈步,周围的卫士们赶紧上前簇拥着他前行。
慧侧头靠在了椅上,汗珠不停地顺着脖子淌下来,她无力地吩咐:“你们......都退下吧。”
意犹未尽的王公大臣们鱼贯而出,在夹杂着兴奋的人潮中,库吉多的表情也变得舒展起来,他与几位同僚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色,在他心里终于认定,时机已经到了!
二
岩之狱是利用乌托峰一片天然岩洞凿成的牢狱。
这里长年不见天日,牢房纵深蜿蜒,气味潮湿难闻,是让天空殿的居民们谈之噤声、过之却步的地方。
御风领被关押在最底层的一间牢房。手和脚都被厚重的铁环固定住,无法动弹。凡是被投入这座监狱的人,无论所犯轻重,若想毫发无损地走出去绝无可能,因此幽暗的过道里,常年回荡着犯人们用刑过后的哀号。御风领是一个例外,士兵们对他万分忌惮,尽管他被束缚了行动,但没有人敢尝试在白羊宫守护者的身上挑战自己的勇气。
他对这里的一切视而不见。
直到随着“咣当”一声,厚重的铁门被推开,几名卫士簇拥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走进来,他抬头望见,不由得惊呼道:“恕御风领枷锁在身,无法行礼!”
来人正是慧,她一挥手,卫士们都低头退出了外面,牢房里只剩下了她和御风领二人。
慧面含冰霜,怒极而道:“这就是你的忠心?这就是你的承诺?你让我们母女成为了索族最大的笑话!”
“我......”
“你就是这样背叛我们的吗?”
“不!”
“你知不知道,做出这样的决定,我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知不知道,这场婚姻对长宁意味着什么!对你意味着什么!”
御风领仰起头,望着天花板轻轻道:“我知道......在同心印还没有消失之前,和她的结合能够挽救我的性命!”
慧万分惊惧地望着他,许久之后才开口道:“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
“......一个叫苏悉多的人,找到了我,告诉了我一切。”
慧呆立在原地,霎时觉得身体如同被闪电击中一般。她浑身颤抖,呢喃道:“苏悉多?他竟然没死?他找你做什么?”
御风领回道:“他告诉我十几年前的真相,想要我为他报仇。我已经派人将他带到了偏远的地方软禁起来,再也无人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慧陷入了长思。
她渐渐平静后开口道:“如果我说,自己绝不是这样残忍的人。当年发生的事,是我丈夫瞒着我一手主导,我并不知情。事后知晓时,我也无能为力,常常为此愧疚难过,你会相信吗?”
御风领顿时热泪盈眶,心中像是有一块压抑已久的巨石一下子落了地,慧在自己的感情深处有着不可磨灭的位置,他拼命地连连点头。
慧叹了口气,走近他面前,伸手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原来,你就是因为这样,才当众拒婚。”
“不!”御风领急忙辩解,“和苏悉多没有任何关系,我是因为还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不愿意这样连累她!”
慧望着他,眼神中闪过遗憾,语重心长道:“你还是没有明白,你的使命是让我女儿幸福!”
御风领低下头。
“你一心为她好是没错,可是她需要的不仅仅是照顾,更需要的是一辈子的陪伴!就算你坚持完成自己的使命,到时却为她留下一具冰冷的尸体,这样的结局又有何意义?”
“可是......”
慧没有容他辩解,继续道:“你没有理解我的用心,女人这一生若是失去了爱,那该会多么可怜?这么多年来,我独自抚养她成长,最不希望的,就是害她重复我走过的路!我明白,长宁的命运之劫还没有化解,你还在为此担忧。可是若是真为她好,就更应该把未来的选择权交还到你们自己的手里!既然名为同心印,那就该二人同心!你们共同去面对劫难,相守相伴,这才是我给你们赐婚的初衷!”
御风领似乎有些动摇,神情颇为痛苦地念道:“我也曾经鼓起勇气,想要牵起她的手......你给我带来了最强烈的渴望......可是,我......我身中冰之毒,无药可救,已经命不久矣!”
慧无比震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真的吗?是救回长宁的时候受伤的吗?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吗?”
御风领点头默认。
“天啊!”慧只觉得一阵眩晕,身子发软,她扶着石壁坐了下来。
室内难捱沉默。
命运的残酷,让两人都在心头悲鸣。
许久之后,慧开口问道:“那你当众拒婚,是在计划什么?”
“我陪在长宁身边的日子不多了,若是有人想要等到我死后去欺负她,我绝不允许!所以,我刻意制造与你的矛盾,是要给潜在的敌对者们一个假象,让他们认为有机可乘!只要他们敢跳出来,我会将所有人一网打尽!我要用生命最后的力量,为她扫清一切障碍,即使是北斗的光芒威胁到她,我也会将他们一一熄灭!”
慧伤心流泪,心疼地抚过御风领的脸庞,“真是难为你了,孩子!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从小到大,彼此相依,情根互种,却不能在最后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你若是撒手而去,当真是苦了我那宝贝女儿啊!”
御风领的热泪也顺着慧的手指淌了下来,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敢让软弱肆虐自己的身体。
再也无言,慧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离开牢室。
心神恍惚的她快要行至洞口时,忽然惊觉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都是自己的几名随身卫士。
当她带有预感地抬起目光,向周围扫去,无数条冷峻的黑影,一步步无情地向她靠近。
瀑布一旦决定了转折的地点,就一定会无法阻挡的奔泻而下。天空殿的形势也开始了这样的变化,并且迅猛地让人心惊慌。
慧在岩之狱遇刺身亡震动了天空殿。
刺客全部被王宫的卫士们抓住,并且由库吉多主持的长老会审理。
据刺客交代,指使他们行凶的幕后策划便是御风领。
于是,库吉多立即宣布接管天空殿,同时发出禁宫令,以搜查党羽为由,将私人卫兵派驻到乌托峰各个角落。
长老会作出判决,对御风领的行刺罪给予死刑,并呈送长宁阿玛批准。
判决被长宁退回来之后,库吉多带着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过来。
正在母亲灵体边守护的长宁已哭得双目红肿,得知库吉多一群人正朝这里来,本要闭门不见。可是使女们根本拦不住如狼似虎的卫士,那些跟随在库吉多身后的长老和贵族们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神情。他们毫无顾虑将长宁阿玛围在了中间,举止中不再带有往日的谦恭。
刚遇丧母之痛的长宁孤身在人群中,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她噙满泪水,紧紧抱着母亲的遗体,面对库吉多一遍又一遍带着威胁的逼问,始终不肯出声。
库吉多上前一步,将判决书抖在了长宁的眼前,喝问道:“阿玛,御风领行刺族王,罪该致死!签了字,我们就马上会为你准备继位仪式。”
周围的贵族也跟着应声附和。
长宁从未受过这样的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在权力贪欲的旋涡中根本就无法反抗。她颤抖的眼神扫过人群,那里面的每一张脸都充斥着得意扬扬的邪恶。她突然发现,离开了母亲和御风领的保护,自己是那样的无助。
她低垂着头,一直保持着倔强的沉默。
“不签是吗?”库吉多见逼迫没有效果,低沉地哼了一声。他收起判决书,转身便走,“阿玛慢慢想,我们会照顾好犯人的。走!”
她目送着众人的离去,内心深处忽然泛起一股酸楚,“拜托了,你快逃吧,赶快离我远远的,我再也不用你管了!”
尽管天空殿各个出口都被封锁,但仍有消息传了出去,最先到达的便是十二宫。
除了有三人在央格大会上担任镇守任务,一人在外地巡防外,余下的十二宫守护者们都被突如其来的事件惊呆了。消息的内容太骇人听闻,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如果御风领真的成为刺杀族王的叛逆,那么余下的十一宫还有继续效忠的义务吗?长宁阿玛也没有消息,天空殿的情势又不清楚,负责守卫十二宫的黄道十二座们究竟应该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呢?
消息接着传到了下一站,正在举行大会的央格鲁平原。
央格鲁立刻沸腾起来。
先是有一部分人开始罢赛。接着人越来越多,并且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参加大会的近万余名战士聚集在高塔的下面,人人神情激昂,不停地高呼着御风领的名字,强烈的音波像飓风一样在平原上回荡,也深深地刺激着场中三位黄道男人的耳膜。
天枰座的守护者喀特望着塔下激荡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叹声到:“白羊宫守护者的名声实在是惊人,每一个人都如此心甘情愿地跟随他!”
站在他身侧的英克却充耳未闻。
慧遇刺,御风领被禁,长宁阿玛安危难知,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完全不给人喘息的余地,就像是用一件巨大的铁器连续撞击在所有人的内心。
他突然转身向出口奔去。天枰座的喀特和金牛座的顿同时惊异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急行中的英克并未正面回答他们的提问,只是远远地留下一句,“无论发生什么,双子宫一定会和白羊宫站在一起!”
英克找到了银竺。
二人达成共识,御风领一定是被陷害的,并且可能危在旦夕。英克主张先与长宁阿玛取得联系,确保她安然无恙,然后号令黄道十二座进驻天空殿。银竺却一再坚持,只有先救出御风领,才可能扭转局势。
虽然有这样的分歧,但二人仍然决定,行动上由英克分头去劝说黄道十二座,增强己方力量,银竺则尽快找回更有分量的帮手。
这几日,唐尔拉古山脉上方的云层在风的驱赶下四处逃离。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笼罩在阳光水色之中的天空殿,终于在这样的季节极不情愿地披上了暗淡、青涩的外装。空气中的急流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而此时人心的振荡也许并不见得会输给自然半分。
就在大地之母打个小盹的时候,有五道人影在她眼皮底下潜入了天空殿夜色的轮廓中。如果让那些控制着局势的权贵们知晓这群不速之客的身份,那恐怕会爆发难以抑制的惊慌吧。而造成这样惊慌的源泉只有一个人才有资格具备,那就是狄族大祭司罗蝶。
罗蝶确实是其中之一。
自从她接到银竺带来的消息之后,又惊又喜,惊的是御风领竟然招人陷害,恐怕危在旦夕,喜的是他被投入监狱的原因竟然是拒绝与长宁的婚约。时间紧迫,她立即与银竺一起动身,并且再次叫上了小北斗战将杜纳和北极星战将冰罕同行。
英克也在其中。此前英克的奔走劝说没有效果,黄道十二座们达成一致的观点,要么得到长宁阿玛的指令,要么得到御风领的指令,否则暂不采取任何行动。于是英克不再坚持他的计划,潜入天空殿救出御风领是五个人目前首要的目标,至少对罗蝶来说,更谈不上要顾及长宁阿玛。
一路上都十分顺利。
为了避人耳目,杜纳与冰罕并未穿上战甲,而是换上了索族人的服饰。五人之中除了银竺实力稍逊之外,其余四人的战斗力都能被冠之为顶尖之类的形容词。尤其冰罕更是狄族的最强者,天空殿普通的士兵根本无法察觉到他们的踪影,即使有偶尔撞上的,也会在瞬间被干脆地解决,毫无机会将警报发送出去。
此时岩之狱的警卫比平时几乎多出了一倍。
狭小的洞口前挤满了士兵和穿着鳞甲的战士,那是长老们的私人卫士。这些都是库吉多暗地里从各地招募的战士,虽然大多数并无级别,但是实力却不容忽视。库吉多在岩之狱的防卫上绝对是不惜人力,因为一旦长宁阿玛得到了他的力量,鹿死谁手就很难确定。
银竺一行已经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地靠近了这里。他们蹲在远处石头后面,观察着士兵们的动静。
罗蝶望着戒备森严的洞口,深思了片刻,对众人交代:“与这些人交锋是在所难免的,关键是要快,等他们再唤来援军就麻烦了!所以,我们几个要分下工,杜纳和那个什么,双子座的男人分头引开一部分警卫,冰罕就在中间牵制剩余的人,我和你顺势冲进去!“
银竺迎着罗蝶的目光点点头。
五个人商定之后,立刻展开行动。
杜纳和英克先后飞奔了出去,他们在警卫面前挑衅式的暴露出行踪,然后各自朝相反的方向分离。洞口附近的呼叫声响成了一片,几位领队模样的战士在人群中指派,马上有两拨人追剿而去。
在一瞬而逝的间隙中,冰罕、罗蝶和银竺也跃身而出,径直朝岩之狱的洞口冲去。
当双方近距离照面时,为首的战士一边指挥士兵们围拢迎敌,一边向里边急声吆喝道:“快关门!”
冰罕在急驰中聚集气力,猛然发出一股冲击波,直射向大门两旁的警卫,强悍的气流将正欲关闭的铁门“波”一声地冲开,正用手推的士兵纷纷被卷倒在地。
罗蝶和银竺交换了一下眼神,迅速闪入被打开的缺口。
几名鳞甲的战士带着一大群士兵急忙涌向大门,冰罕却抢身拦在前面。他睨视着索族的士兵,爽朗地笑道:“小辈们,要想从北极星战将的身边跨过去而不伤分毫,你们恐怕还没有这样的火候吧!”
岩之狱的最底层是连守卫们也不愿意多待的地方。这里完全是黑暗的世界,通道两边的火龛,常常无人添加灯油,偶尔亮着的几处灯火在无声而至的过堂风中摇曳不停,昏弱的光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银竺和罗蝶挟持了一位向她们招供的士兵,摸索着下到了这里。
在他的带路下,她们一步步靠近关押御风领的地方。
在昏暗的通道里转过一个又一个弯,从未来过这种地方的她们,都从心底泛起一股不由自主的恶心感。
“到底还要走多远?”罗蝶忍不住用手捂住口鼻。
“就快到了,就快了。”俘虏忙不迭应声。
最后转过一个弯时,两人听到牢房尽头传来一声声响亮的皮鞭抽打在皮肤上的嗞嗞声,一个女人尖薄的噪音充斥在狭小的空间里。
“打!跟我狠狠地打!”
只见御风领所在的牢房里站着一群士兵,而他们身后是库吉多的女儿雅布。雅布双手环于胸前,看着枷锁下毫无反抗的御风领,发出得意地冷笑。她从库吉多口中知道御风领被收押在岩之狱后,就再也按捺不住,带上人进到他的牢房,想要亲眼见到他受折磨,以消这么多年来的心头之恨。
她指挥手下,一遍又一遍地抽打御风领,在他身上留下无数条血痕。
罗蝶和银竺看得恕火中烧,大声呼道:“给我住手!”
雅布吓了一跳,发现她们俩后,连连催促士兵们朝她们围拢。结果自然不出意外,没有人是罗蝶和银竺的对手。不一会,众人都横七竖八倒在了地上,只剩下一脸惊慌的雅布瑟瑟发抖。
罗蝶走到她面前,骂道:“你这贱人,下手这么狠毒!”她不顾雅布狂呼救命,伸出手在她脸上左右开弓,一遍又一遍,直打得她嘴角流血,昏死过去。
银竺面对遍体鳞伤的御风领,心中难受,连忙解开固定手脚的枷锁,将他扶了下来。
“是你们?”御风领恢复清醒后,为面前出现的两个女人感到诧异。
罗蝶哀怨地望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御风领只与她的目光接触了一秒钟,便情不自禁地扭转了视线。
对于罗蝶,他心中一直深怀感激和愧疚。她对自己毫无保留的爱让他为之动容。他也不知道怎样做,才能尽量不伤害她。他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这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你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
“我救了那丫头的命,你就这样回报我?”罗蝶眼圈一片潮红。
“......”
谁也没有再说话,三人陷入了沉默。
在昏暗的囚室里,只有沉重的喘息声沿着石壁四面蔓延。
“慧已经死了。”银竺首先开口。
御风领像是被惊雷击中一般地颤抖起来。
“应该是大长老库吉多下的手。他们诬陷你是幕后指使,给你定了死罪。天空殿已被他们全部控制,大多数贵族们都倒向了库吉多一边,但也有不听从大长老号令的人。据眼线回报,库吉多带人擅闯后宫逼迫长宁阿玛之后,天空殿防卫官卡斯通见情势危险,连夜将长宁阿玛转移,并派几千士兵密密麻麻围在寝宫外面,严禁任何人靠近。我原本从白羊宫调派了人手,偷偷去护卫,结果全被挡了回来。”
听到这里,御风领点头道,“卡斯通?我和他接触过,他为人正直,绝不是依附权贵的人!若是他坚守职责,长宁无碍。十二宫的行动呢?”
见银竺许久都没有回答,他禁不住怒喝一声:“黄道十二座的男人们究竟在干什么?”
银竺沉默了半晌才说:“天空殿封锁了消息,外面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说除非等到长宁阿玛或是你的指令。”
御风领呆立了一会,接着双手抓紧了自己的头发,“是我害死了她!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怪我......”银竺连忙上前抱住他,劝道:“不,不,这绝对与你无关,怎么能怪你呢?”
一直默默无语的罗蝶这时插进一句话,“你根本用不着自责!现在关键是要把你救出去!”
“下一步,我们怎么办?”银竺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御风领的仰视着囚室的顶壁,深吸一口气,“我随时都能走出这里,我一直在囚禁中等待着时机。天空殿是她的家园,谁也不许在这里逞凶!”
银竺明白,此时在他心中燃烧的只有复仇的火焰。一旦太阳陷入了危境,御风领一定会发出愤怒的咆哮,这种声音会让所有在这场阴谋中加害过慧与长宁的敌人为之胆战心惊。
三
时间已经到了一夜中最深沉的时候。
十二宫接到天空殿传回来的消息,御风领向索族所有战士下令,宣布大长老库吉多为叛党,围捕所有党羽。十二宫立即调派战士进驻天空殿,护卫长宁阿玛,怠慢拖延者将视为与白羊宫为敌。形势紧急,身穿黄金战甲的男人们不再迟疑,迅速指挥麾下的力量向天空殿集结。
而此时乌托峰上的长老院中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议事厅里挤满了心急如焚的长老、贵族和官员。
“我早就说过了,我们肯定不会成功的!”执政官弗尔冲着库吉多气急败坏地叫嚷道。
人人都面色如蝗。
库吉多脑海中也是一片空白。
他斜着眼望向弗尔,早已没有气力阻止他那刺耳的叫喊。御风领在上半夜脱狱而出的消息无异给了他巨大的刺激,没有什么坏消息能比得上这一件了。他一直在想象中为索族构筑的权力秩序一刹那间被一个从地狱边缘脱身的人击得粉碎了。
“那头野兽一定会向我们报复的!”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从来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面对乱哄哄的局面,库吉多强打起精神,连声高喊:“肃静!肃静!”他极力掩饰住自己的沮丧,迎着人群的目光申辩道:“御风领就算逃出了岩之狱也不足为惧,他已经有几天粒米未进了,现在的他气力全失,就像一只待宰的羊羔,只要碰到我们手上,肯定是死路一条!”
“放屁!”一个早已抑制不住情绪的官员忍不住喊道。
库吉多身边的随从抢上前去怒喝道:“你说什么!敢在大长老面前这样放肆?”
那位官员涨红了脸,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不肯退让丝毫,“你又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跟我讲话?”
周围的人群并不出声,谁都能清楚地意识到,既然能从守卫森严的岩之狱中逃脱,那么所谓已成为待宰的羔羊,实在是在开一个天大的玩笑。这场变故的发生,已经让库吉多在众人面前失去了平日的威信,就连归他所属的长老院此时也不愿意为他撑起面子了。
弗尔面对库吉多质问道:“我们把手头全部的卫兵集中起来,也只有三万人不到,而天空殿外面至少有胜过我们几倍的兵力在包围着我们。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有上千名的战士身穿战甲,脚踏吠陀,正沿着每一条通往天空殿的道路向我们逼近,你设想过样的情形吗?”见库吉多无法回答,他突然转向众人,张开双臂大声呼唤:“大人们,面对黄道苏醒的光芒,我们究竟该如何应对?”
人群又一次爆发出惊慌的喧嚣。
“不,我们没有办法!”
“我们根本不能和他们作战!”
“他们身经百战,个个都是索族最强的精英,而我们有什么?”
库吉多一把揪住弗尔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从头到尾,这就是一场胜者为王的较量,不是他们死便是我们亡!听明白了没有?胆怯者根本就不应该搅这趟浑水!”
弗尔在他目光的逼视下噤声不语。
“你们都给我听着,现在打退堂鼓已经来不及了!事实并非那样糟糕,我们手里还有长宁阿玛,只要她在我们的掌握中,黄道十二座的男人们就要乖乖听命!我们还没有输!”库吉多声嘶力竭地大喊。
然而,事态的发展却不再给库吉多继续幻想的空间。
午夜时分,双鱼宫的五千士兵率先攻入天空殿。同时,卡斯通的部队守在长宁寝宫周围严阵以待,长老们先后派出的士兵都被打退回来。
当消息传到长老院时,库吉多面如死灰,一步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跪在地上的信使一直不敢抬头,汗水漓漓地流下来。
议事厅里已经乱成了一片,很多人想夺路而逃。
突然,一阵混乱像水波一样从人群中扩散开来,“他来了,他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议事厅的门口,库吉多扒开众人,赫然看见六个人站立在不远的台阶处,为首一人目光似剑盯着自己,正是心中已咒骂了成千上百遍的御风领。
此时相见,分外眼红,库吉多激动地呼喊:“来人,快上前,抓住他,给我抓住他!”士兵们迟疑着将他们围起来,却不敢过分靠近,无数鳞甲战士彼此交换着眼神,慢慢贴身上前。
“还要开这样的玩笑吗?你拿什么抓住他?”罗蝶在身后冷笑道。
“妖女,是你?”库吉多睁大眼睛,“大家看吧,御风领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叛贼,勾结外族,目无王法,这就是他卑劣的面目!我们索族的人民都被他这个虚伪的、肮脏的小丑给出卖了!抓住他!谁要是抓住他,谁就是索族最大的英雄!”
长老的战士们继续缩小包围圈。
御风领却径直上前几步,站在包围圈的最前面,语气中带着一种冷酷,“我是御风领,你们谁敢过来?”
手执兵器的卫士们面面相觑,慑于他那令人窒息的气势,谁也不愿带头攻击。
罗蝶抢身拦在御风领的面前,啐道:“你现在是病人!”
御风领一只手缓缓撇开她的肩头,继续盯着不远处的库吉多,一边迈动步子。他沙哑的嗓音直入对面所有人心里,“挡我者死!”
一群战士战士终于忍耐不住,一抖手上的兵刃,朝着御风领跃身扑去。
罗蝶愤然道:“你们还不觉悟吗?”说罢,扬手射出一道气劲,将其中一名拦截了下来。冰罕、杜纳、银竺和英克也立即上前交上了手。
有一名鳞甲卫士在混战中冲到了御风领的跟前,他硬着头皮将手中的剑枪直刺过去,御风领身形未动,仅仅头部略偏一下,剑枪“呜”地一声从他耳边划过,几乎是贴着皮肤而行。
一瞬间,御风领伸出单手,闪电一般地扼住对方的喉咙。
那名卫士已来不及撤回去势甚急的兵器,惊恐万状,同时另一只手聚集全身的气力,朝他面部挥去。御风领面不改色,也以单拳相抵。两者的能量相撞之后,迸发出一个圆面的光芒,然后压力开始冲击双方的手臂,只听得一声惨叫,那名卫士的手臂在能量的回潮中立刻松垂下去。
御风领松开扼住对方喉咙的手,释放出气劲,将对方的身体腾空抛出,接着便掷出了别在腰间的独钴杵,锋利的铁器一路呼啸而去,贯穿了那个人的喉管之后,猛然钉入了背后的墙面。
溅出的几缕鲜血在地上拖下了五六米长的痕迹,有几个被血沾到的长老,惊慌地拍打着衣服,人群中自觉地闪出一条道来。
库吉多身边的战士突然又跃出一身材瘦高之人,口中呼叫着,“御风领又怎么样?我不怕你!”话音未落,人已经欺到他的面前,手中的回形勾如疾电般向他颈部划去。
御风领心中一凛,低头闪过,同时抄出腰间的另一把独钴杵。
两人在眨眼间格挡了几个回合,每一次兵刃的挥舞离各自的身体都仅有毫寸之距,让人在惊险的观望中透不过气来。
御风领在肉搏中,聚合气劲对准对方的腹部猛然出击,瘦高者毫无畏惧地挥掌回应,二种能量激荡出来的火花映亮了围观人群的眼睛,而巨响之后的冲击将瘦高者往后带退了几步,御风领则身体后倾,险些跌倒在地。
库吉多脸色通红地大呼道:“杀掉他!给我杀掉他!”
冰罕面色微变,轻叹道,“就算御风领的体力早已不复以前,但能和他正面对抗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落败,足以证明对方是一个让北斗战将们也要忌惮三分的顶尖高手。”
英克也在暗自心惊。
起初他有过单枪匹马闯入长老院,擒拿库吉多念头。但现在看来,绝对是小看了库吉多的力量,就说眼前这个人,如果换成自己来对阵,根本不见得有把握战胜对方。
两人的战斗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所有的人都紧张的关注着胜负的结果。对库吉多这一方来说,如果能够打破御风领不可战胜的神话,那么局势或许会出现重大的转机。想到这里,库吉多激动得手心冒汗,他叱喝着周围的卫士,让他们围拢上去。
御风领的喘息在战斗中不断加剧。
他注意到成群的卫士们已在缩小包围圈,从人数上来说,敌我的对比已经到了十比一,而且很难说其中还隐藏着多少高手。如果战斗拖延下去,即使有冰罕在,局势依然太过凶险。
他扬起双眼,凝视着战圈中对手飞腾跳跃的轨迹,思维在一阵短暂的空白中忽然浮现出慧的音容。如果亲人遇害,任何人都会有发自本能的悲愤吧,何况象御风领这样的性情之人!以暴行对顶暴行,以血腥报复血腥,这种狂暴的情绪是一定能被理解的。
御风领的眼睛霎时一红,有股彪悍的能量悄然滋长进来。
瘦高者立刻感应到了对方不同寻常的变化,心中掠过一丝惊慌,不由得跃起身来,回形勾朝他双眼攻击而去。
御风领低头闪过,单手猛然伸出,一把握住了瘦高者的一只脚踝。
瘦高者大惊之下,扭转身体用力挣脱,同时放出强烈的气劲击向对方。
御风领瞬间滑过能量的峰面,独钴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了对方的身侧的肋骨处。这下再无侥幸,随着瘦高者凄厉的长鸣,御风领在他伤口处喷发的能量将他整个人抛向远处的墙面,轰然倒塌的石块将一具血肉模糊的肉体严实的盖住后,除了留下徐徐而上的灰尘,便再没有任何声音发出了。
库吉多目瞪口呆地望着一切,竟然毫无反应。
御风领一步步向他走近,而此时长老四周的一群战士中再无人敢出头,向这位索族传奇中的男人挑战。
库吉多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溃,他明白在场的所有人中,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到自己了。失败无可避免,所有的权力从此将烟消云散。库吉多哀叹一声,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御风领双手扼紧他的脖子,将他支在立柱的壁上。
“你为什么要害她?你这个伤害女人的懦夫!”御风领低沉地悲鸣。
库吉多被哽得双眼泛白,他惨笑着回答:“......一切都是我做的,事情到此,已,已......没什么好说了。我任凭你处置,不过......请你放过我女儿,她与此事无关!求你......放过她!”
旁边的卫士有几人见状仍想冲过来解救,银竺厉喝一声:“御风领是索族战士的最高长官,你们还要效忠库吉多吗?再不交械投降便是与整个索族为敌!”
刚想出阵的几名卫士闻言又不敢上前了。
御风领逐渐加重双手的力道,他瞪着库吉多那张因极度难受而变形扭曲的脸,脑海中一边回想起了往事。
年幼的时候,他每天都曾坐在慧的身边,看着她细心地为满岁的长宁喂食。他出神地注视着每一个动作,直到勺子送进长宁嫩小的嘴里时,也跟着咂巴着嘴唇。
有时慧会笑着问他:“你肚子也饿了吗?自己吃,好吗?小男子汉要自己照顾自己。”他红着脸点点头。
曾经在庭院里背着刚会呀呀说话的小长宁,去捉树枝上的小鸟。慧就站在树的旁边,满脸洋溢着母亲幸福的微笑,她的目光在流动的风中划过明亮的曲线,他在不经意中瞅到时,简直忘记了动弹。
那是多么美丽的光芒啊,在一位极度渴求母爱的小孩心中,永远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有一次在野外,两人一起遭遇到了野兽,虽然他才年仅十岁,却毫不犹豫地挡在瑟瑟发抖的长宁面前,用尽全部力气扼住野兽的脖子,满地打滚也不肯松手。直到大人们赶来时,他已是血肉模糊,昏死过去。
可是他依然记得,慧一连几天守在他的身边,亲切而又焦虑地呼唤着他的名字,那双抚摸着自己脸庞的手是多么温暖和轻柔,仿佛所有的疼痛都能被驱散。他时常在梦中看到慧的笑容,就像真正的母亲那样亲切和熟悉,那种明亮在心中荡漾扩散,永远留在了孩提时代的岁月里。
“母亲......”御风领的头痛苦地垂下去,在双肩的抖动中,泪水溢出了眼角。
此时的库吉多已经不再挣扎,他的头向一侧悄无声息地耷拉着,干枯的眼珠十分醒目地突兀在眼眶中,似乎仍在不甘心地证明什么。
弗尔趁着御风领沉浸在悲伤之中的时候,正欲移步潜逃,一直保持警惕的英克冷冷地拦在他的面前,“你逃得了吗?”
银竺上前扶离了御风领,低声询问对库吉多和弗尔的处理办法,他用了很长时间才开口:“将库吉多和弗尔的首级悬挂在天空殿广场上,以示惩戒,至于这两家族系的处理就交给新的执政官吧。雅布是个女人,用不着承担死罪,将她逐出天空殿,永世不得回来......”突然,他浑身一颤,跌倒在地上。
众人大惊失色,赶紧围上前去。罗蝶握住他的手,一会才面色凝重地说:“是冰之毒发作。”每个人的心都在瞬间沉到了底部。
没有人仔细察觉黎明是在什么时候悄悄来临的,当几缕光线在汗水挥发的气味中钻进忙碌者们有些疲倦的眼帘时,有人本能地意识到,一个黑暗凶险的长夜终于这样过去了。
御风领已沉沉地睡去。
在这之前,冰之毒强烈肆虐着他的身体,众人都任凭他在这条通往黄泉的亡灵之路上挣扎而手足无措,极度的痛苦将他反复煎熬了数个时辰。罗蝶采取了一切可能的措施为他减缓痛疼,可是无济于事。直到最后,体内的反应慢慢减缓下来时,他才在无以言状的疲乏中陷入了昏迷。
罗蝶的手抚过他的面庞,黯然道:“他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冰之毒已在他体内发展成了慢性,如果我一直在他身边调理,他也不再使用力气,也许可以多活十年。”
让御风领变成一个普通人,永远不去战斗?每个人都在心里惦量着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
“我要带走他!”心烦意乱的罗蝶终于咬牙说道。
众人都有些吃惊,银竺下意识地大喊:“你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不能?他的命是我救回来的!”
“反正,反正你不能带走御风领。”银竺也有些急起来。
罗蝶似乎已铁定了主意,她对杜纳、冰罕二人冷冷道:“你们二个也要反对我吗?”杜纳和冰罕仅仅交换了一下眼神,低声应道:“听凭吩咐。”
英克意识到事情有变,拨腿向门外冲去,一边高声唤道:“我马上去见阿玛,快去通知其他的黄道,封锁天空殿,不准任何人下乌托峰!”
罗蝶仿佛视而不见,她扶着御风领朝着停在一角的吠陀走去。
银竺拦在她前面,恳求道:“你不能带走他,放下他吧!”
罗蝶与她对视许久,开口的话语中忽然带着一种泣音,“银竺,换成是你,你会怎样做?告诉我!”
银竺低下头无法回答。
“全狄族都知道我喜欢他,我可以与兄长反目,可以放弃王位,可以付出所有的一切,只是千万不要让他离开我。我每天都在幻想和他在一起,这种愿望一天比一天更强烈,你了解这样的感受吗?银竺,你有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
“可他的心里,只有长宁。”
“无论如何,我也要得到他!”罗蝶激动地道,转过身继续前行。
银竺心情复杂地目送着她,根本无力阻拦。
罗蝶三人带着御风领一路冲下了乌托峰。
在山脚处,他们遇到了天枰座喀特、射手座雷波、巨蟹座阿古吉的阻击,后来当附近的狮子座奥兰汀和天蝎座牟力也赶到战场时,力量的对比已经明显偏向了索族这边。
冰罕拼命拖住五位黄道守护者的攻势,将罗蝶与杜纳二人推出了包围圈,由杜纳护送着罗蝶向远处急行而去。
对他们二人来说,整天的行程已经足够脱离索族人的追击范围了。
一处杳无人烟的山坡上,罗蝶神情抑郁的靠着树干,一动不动地望着躺在面前的御风领。
身上挂满血迹的杜纳踩着吠陀从远处驶来,他跳下来后几步奔到她面前,罗蝶有些无力道:“找到没有?”杜纳气馁地摇摇头。
风吹过来,可怕的沉默拂过人心。
杜纳突然激动地转身就走,“我再去远一点的地方找找看!”
“算了,那是徒劳的,”罗蝶仰起脸,向着北边的天空轻语着:“北极星已经陨落了......”
“不!”杜纳跪了下来,双手极端痛苦地揪紧了自己的头发。
罗蝶面色憔悴地在御风领耳边低语:“你知道吗,狄族最优秀的男人是为你而死的......人们会听见,星空中长久回荡着北斗群星的哀鸣。”
慢慢,最后一缕光线被挤入地平线。
黄昏的暮色梯次漫过这片山坡,御风领终于在温凉的空气中苏醒过来。
御风领在听完杜纳一番断断续续的讲述后,目光转向一旁情绪低落的罗蝶,叹道:“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傻事?”
身心疲惫的罗蝶一闻此言,再也控制不住伤心,一下扑倒在御风领的怀里,双手紧紧环过他的脖子。
时间缓慢的流逝显得虚弱和毫无方向感。
谁也没有注意到,皎洁而又冰冷的月色已悄然洒落,将山坡上的人影越拉越长。
杜纳远远地独坐一处,偶尔注视着他们。
四周一片寂静,寥无人烟的旷野上,弥漫着清寒难捱的气息。
许久之后,罗蝶突然放开手,坚定而又简洁地吐出一句:“你走吧!”
御风领看着她那张月光中略带银晕的脸,不禁讶然了。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我也不知道......爱让我不顾一切,我不甘心这样输给她。可是,还是错的,”她越说越轻,简直细到无法听见,“即使像现在,你的人离我这样近,可你的心终究离我那么远......”
罗蝶最后望了他几眼,眼神中无法掩饰地溢出如丝辗转般地深情。她毅然扭头站起身来,向着远处的杜纳走去,“走吧,我们回去。”
“罗蝶......”
罗蝶停下来,侧身凝视着他说:“如果你舍不得,我现在就留下来!”
御风领立时低下头去。
罗蝶的眼神黯淡下来,她慢慢踏上杜纳的吠陀。
杜纳小心地向前行了一段后,她忽然叫住他,转身向御风领说:“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刻,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到我面前,都让我为你送行!我不会让你这样便宜就把我忘记!我不许你到死也把我当作空气!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一定会生生世世缠着你!这辈子欠我的,你要下辈子还!”说完便再也未曾回头。
御风领望着她的背影渐渐融入月色之中。
他觉得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徘徊在仙后座与太阳都无法触及的轨道上,即将等待着分裂崩溃的命运了。一切都在加速前进,象一颗疯狂的星体,越转越快,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