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肥，原名张家华，家也是河南的。爹以前在上海开了个照相馆搞摄像，后来又开始折腾电影，发了点小财。有钱不一定吃得很肥，吃的肥也不一定十分有钱，死肥就是后者。

死肥也是跟着爹去上海上的高中，喜欢接触倒腾点舶来品，新玩意，比较爱好这东西，特别是电影。死肥觉得这东西可比看戏瞧话剧有意思多了，现在占着这一行的先机，将来绝对发大财。

死肥正雄心勃勃的准备献身中国电影业，搞出一片自己的天地创一页自己的历史的时候，日本人来了。

日本人是“九一八”占的东北，那时候敖健跟死肥都上高中，不过学校不一样。敖健叔叔毕竟混的不赖官商通吃，轻轻松松安排敖健进了一所教会高中，敖健没什么朋友，因为大家虽然都是黄皮肤黑头发，但是都说的英语或者法（fa四声）语。好不容易少爷少奶奶们说中文了，不是上海话就是粤语，他全听不懂。

死肥是他爹花钱求人硬买了个普通高中上。为了让儿子活成上海人，死肥他爹攒了十年钱，才敢把儿子从老家接过来。

当然，“九一八”虽然在东北，可是不管国民老公张少帅开了几枪吧，反正东北没了。当时全国都骂他败家玩意，把爹败完不算连国都败了。

上海人也骂，教会高中的少爷们也不免俗。学校要开大会，校长要发言，少爷们一下就上头了。校长话还没说完了，少爷们赶紧就上去，抢过来话筒的大少爷先吼了两声：“i’m chinese！ i love my country！ viva china ！”台下的弟弟们也野，跟着大哥就喊起来了，偶尔有两句话是中文，敖健能听懂。他观察了一下，说英语的比说法语的多，说明法（四声）语虽然高雅，少爷少奶奶们还是英语学得好。

现在在台上那个大少爷是个人物，爹是青帮数得上名号的人物，出门在外都喊忠义，儿们跟着学了点，学校的弟弟们都把他兄弟俩当偶像，全都跟着他俩混。大少爷比敖健大个好几岁，他爹准备让他一毕业就去英国留学，回来继承家业，顺便洗白。

敖健在学校偶尔能交谈的人，是大少爷的弟弟二少爷。二少爷没他哥受他爹重视，不爱学习，英语还没敖健好。

大少爷还在台上发表抗日爱国言论，但是敖健英语不好，所以也听不懂说的啥。直到很后来很后来，敖健才知道大少爷当年在台上还用了意大利话喊了一声“起风了，唯有努力生存”。

告诉敖健大少爷喊那句话的这个人，叫赖思特，是个先生。

这先生不是那个先生，人家是女孩子。

记不记得敖健有个手帕，里包着一张照片，就是她。

她是怎么走进敖健的心里的？敖健只记得当时大少爷还在演讲，台下的二少爷突然高呼：“打倒小日本，不学日语，不学洋文！”二少爷们仿佛找到了黑暗中的光，他们一起振臂高呼，刚才的英语法语一句也听不到了。

台下人越是激动，校长越是害怕，他本来只是想让学生们明白局势，努力完成自己的学业，将来再去振兴国家，万万没想到大少爷上台了，学生们会发展成这样不可控。

这一切像极了民国八年五月二日，梁启超和他老亲家，林徽因之父林长民为了打击政敌，而在《晨报》上发表的文章，无意中引起了影响中国未来的五四运动。

啥也不说了，先给德先生和赛先生请个安。

学生们群情激奋，领导们束手无策，赖思特先生出现了。她那天真的很美很美，带着小花瓣的黄裙子在微风中翩翩起舞。她跟敖健以前见过的女先生都不一样，她不呆板，她年轻，不让人看着就压抑。敖健能想到的一切形容美丽优雅善良大气的词都可以用到她身上，甚至只需要看看脸，敖健就能感受到她的善良。

她一步一步，从容的走上主席台，连把大上海混个底朝天的大少爷也用绅士的优雅给她让位。

台下的人们看到大哥的优雅，也变得十分安静，就好像日本人从未进过满洲一般。

赖先生发话了，准确的说，是先动手了，给了大少爷一巴掌。大少爷有些意外，不过家教还是挺不错的，微笑着给先生鞠了一躬。

而他的弟弟们，嘴巴里吐出了各种肮脏的话，侮辱的词。他们大声的骂着臭婊子，仿佛自己亲爹被人打了一样。

这个时候二少爷站起来了，弟弟们一看二少爷站了起来，又瞬间安静，连腰都挺直了，仿佛若后来蒋校长巡视学员一般。

二少爷看着台上轻蔑一笑，便鼓起了掌。这时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来了一句：“这才是绅士风度！”刚才的各种侮辱瞬间变成了赞叹。

能有魄力做到这点的，当今世界除了蒋校长，也就德国希特勒，苏联史达林了。

赖先生发话了，她说完所有人都爆炸了。

女学生们好像吃了屎，在捂着嘴议论她为什么不用法语发言啊，她可是先生啊，这样多不优雅啊，实在不行用英语也可以啊！

男同学们更急了，他们简直蹦了起来，甩着板凳高声骂她是个婊子养的臭婊子，不要脸，卖国贼，各种难听，各种无情。

就连一向绅士的大少爷，听完后也呆呆的站在赖先生后面。

学校的管理们也吃惊到说不出话，甚至忘了给美国来的校董翻译她说的话。

敖健也很惊讶，他从来不敢相信有人会去找死，但是他今天看到了。

她说了什么？她用不娴熟的国语，一字一句的说：“你们，一定要学好日语，才能救中国！”

她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会成为众矢之的？敖健不懂，敖健也不想懂，他只知道她成功的吸引了他。

赖先生也不是聋子，当然也不是傻子，她明白她要做的是什么。她昂首挺胸，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开始解释她为什么要说那些，她说她要让学生们明白，要打败你的敌人就一定要了解他，不能只靠一腔热血，要有理性，不但要了解他的缺点，也要明白他为什么强大。

可是理智的人们怎么会听她胡言乱语。他们把她当成疯子，当成汉奸，骂她婊子，给她扣一切能扣的高帽子，俨然正义的化身。

她最后又说了一句：“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心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