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的学习,万变不离其宗的知识点,玻璃窗外白天招惹上黑夜,天空飘满污垢,纠缠不止的黑白光线化作涂满毒液的箭矢,肆虐在城市里,疾病这毒物抱着阳光在街上游离,随时欢迎曙光和夜幕,它光明正大异常勇敢,因为每个角落都有同伙里应外合,它有恃无恐。
天气转冷,秋意渐寒。
感冒咳嗽都是小病,这里是北方,最折磨人的还是即将到来的鼻炎和咽炎,不能根治,顽固到极致。
“我觉得这个冬天怕是不会下雪了。”沈梦君一只手撑着脑袋,用另一只去拍史浩低下去的头,说道:“你说呢?”
英语老师还在讲台上“unitsix”,史浩不耐烦地用手虚挡几下,小声说:“认真听,没看老师正在讲课啊。”
“去年冬天就飘了一点点雪花,现在这温度,到过年怕也是下不了一场雪呢。”沈梦君看着窗外,悲秋似的叹息道:“说好的瑞雪兆丰年,亏咱们这还是北方。”
“咱这是关中!再说下不下雪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史浩还在低头玩他的“涂鸦跳跃”,这是一款相当有意思的游戏,就是一个小东西不停地向上跳跃,遇着怪可以喷射子弹消灭,也可以灵巧地避开,不过到后来上升速度变快,落地点也变少,就特别容易挂掉,这款游戏和“神庙逃亡”拉开跑酷类手游的篇章。
“就知道玩游戏!”沈梦君气得没话说,又盯着窗外的老树杈看了会才回到课堂,若有无意地说:“喂,帮我个小忙吧。”
“什么忙?”史浩漫不经心,因为小人没跳到台阶,掉下去摔死了。
“你先答应帮我!”
“不行,你告诉我什么事,我再考虑一下,最后才能决定帮不帮。”
“你就这么对我,只是个小忙,你都不愿意帮?”沈梦君小声表示气愤,老师依旧在讲台上英汉互译着。
“不然呢?”史浩无所谓地把手机收起来,扭头瞧黑板,作出认真听课的样子,沈梦君说道:“我不活啦!”
“这个问题哪位同学回答一下?”英语老师指着语法句式问道。
鸦雀无声。
沈梦君扭捏着眉头,弯弯的睫毛也扑闪着活泛起来,淡淡的温度给她的脸蛋加温,嘴唇沾上巧克力般的笑,笑容大概指的是折磨了她很久的一个念头。
每当她恶狠狠地扑到印着小熊的床上时,潜伏在她卧室里的黑暗势力就派出他军队里的英勇骑士,想要夺走她看得到光明的双眼。她自然是要反抗,可一边挣扎一边又忍不住拥抱眼前那人的音容相貌,哪怕是先拥抱向她刺来的长矛。
小熊陪着她与黑暗作伴,因为她通常是关着灯的,开灯会让沈梦君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可能是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或者是没有清洗头发,没有洗澡的懒惰,这些折磨人想法的事情她拒绝接受,因为她喜欢脑袋里不装太多东西的感觉,所以她有时候很疯,会跟人吵架,哪怕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不管在学校没吵过谁或者是生谁的闷气,一回到卧室她就趴在床上看自己的小熊,小熊也看她,这是一只很可爱的小熊,毛茸茸的小胳膊撑着脸蛋傻傻地向上看,因为他是印在床单上的,所以只能向上看,盯着小熊,所有的不愉快和牢骚就淹没在晚安里。
可这次的黑暗让她感到窒息的难受,仿佛窗外的黑夜变成牢笼,而囚禁在屋子里的自己才是真正的黑暗月光,点不亮她成熟的理智。理性告诉她要推开这个念头,但纠结地久了,断不了的弦实在是想唱上一曲,就像那天在ktv里一样,她合上顾博望的曲调,歌声钻进四目相对的眼神里,沈梦君从余光可以看见mv里的女生依偎在白色衬衫里,刘海下的眼睛满是柔顺,她就觉得自己也变温柔了,变漂亮了,不再是镜子里那个平凡普通的女生。
可现实中的自己,没有大的发亮的眼睛去魅惑众生,一个眼神不能让男同学追前黏后,只能引来疑问或者微凉的冷漠,她没有高挺的鼻梁,没有可爱到可以带着调皮意味去装作咬人的嘴巴,没有像模像样的五官,整体的感觉也是糟透了,她常常想,人的眼睛看不着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些个反射光的东西来惹人厌?不过她也经常会觉得镜子里的自己蛮好看的,笑起来的弧度也可以温柔,可以狂野,甚至放浪?
那些表情她都能掌握到火候。
当然,也只有在家里的卧室,她才会满是自信地去照镜子,在宿舍里她可不敢像伊诺一样放肆,把比其他女生大一号的腿拿来自卖自夸,她总是成熟稳重地告诫宿舍里的姐妹们要在变漂亮的同时好好念书,高考才是大关,在这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必须是虔诚的,这才有得到那个通关文堞的希望。
可到晚上,她就难以入睡,在宿舍里她不敢翻来覆去,只敢像软体动物一样蜷缩起来,把头埋在被窝里,一遍一遍打开手机又锁上屏幕,关掉手机,扣下电池,当然那个时候还是诺基亚的年代,就这么几个操作反反复复进行,可还是没忍住念头的袭扰。
进入qq页面,点击到好友那一栏备注为“顾博望”的头像,不可遏制地想要进入虚拟空间去了解这个男生,但知道会留下浏览的痕迹,怕被他发现,被他察觉,就好像察觉到喜欢是一件羞愧到可以判几个月监禁的事。她倒是能说服自己装作朋友的身份进空间留言,大摇大摆地说:“我来踩踩。”
她犹豫到恐慌的事,是担心他有女朋友,担心空间留言板里都是他和她女友的甜言蜜语,相册里满是恩爱的图片,每当她想到这就退缩了,如果挖墙脚的话,就需要一把趁手的锄头,而这个年代,看中的就是长相,大多只是长相,那些不堪幼稚的家伙暗地里把丑的普通的叫作怪,漂亮的帅的才叫恋爱。
这些天来,她变得暴躁起来,跟谁都想提起嗓门,吵吵几句,上课没办法集中注意力,眼神失控地歪到其他方向,静心去写作业难如登天。
而一旦回到家里,她就把收起来的小时候的毛绒玩具拿出来蹂躏,神经质地跟他们说话甚至表白,把心里压着的爱啊恨啊忧愁啊全部吐出来,忽然又恼羞成怒地推开这些没有反应的柔软家伙们,然后重新把那些说出来的话吃进肚子里,床边的骑士还是不能放过她。
最后,她终于是疾病发作,在心里大喊一声:“老娘拼了!”
打开顾博望的qq空间,浏览留言板上的内容,就像是见到了最后迎来的高考原题,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心跳莫名其妙地沉寂安静。
追龙的小天女:“你这个负心汉,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猎女的小飞龙:“晚安。”
追龙的小天女:“睡死你这头猪!”
这是最新的一条留言以及回复,猎女的小飞龙是顾博望,追龙的小天女自然是他的女友,起的情侣昵称,用的情侣头像,沈梦君像是被床摇下去一样晃了一下,那股子狠劲让她打了个机灵,宿舍里其他人都呼吸匀畅地睡着,只有伊诺把腿伸到被窝外边,哪怕睡着了也骄傲着大粗腿,没人分享她的苦笑,她既难受地喘不过气又觉得理所当然:“毕竟他那么帅啊。”
页面向下加载,留言板显示内容的顺序和时间是反着的,就是说越向下看越是以前的东西。
“宝宝,你在哪啊?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我在网吧玩呢,你过来吗?”
“我不去!那里面脏,而且烟味好大。”
“我也抽烟啊。”
“我只愿意闻你的。”
“么么,宝宝真好。”
……
“宝宝,中午一起吃吧,别去上网了。”
“上课呢,专心听课!”
“不嘛,你先答应我一块吃饭。”
……
“宝宝,我在网上看到一句话,写的很有味道。”
“什么味道?中午吃火锅够不够!”
“好的好的,mua!你最好了。”
……
烟和吻结伴而行,每一句幸福的甜言蜜语都是诱人犯罪的毒,和尼古丁密谋在一起,慢慢毒杀学园里的花朵,不过多年以后,回想起来,这些自己偶尔都觉得不好的事情会变成最最温馨的谈资和骄傲:“看,我那时候多风流,就是把最初爱的那个倜傥给丢了。”
如果有一天,国家把香烟的价钱规定在最贵100元一盒,就再也不会有那么珍贵的烟雾。
“沈梦君同学,你起来回答这个问题。”英语老师点名提问。
沈梦君站起来说:“我不会。”
又坐下。
“史浩!”英语老师继续点名。
“我同桌说她不会。”史浩站起来说道。
全场爆笑,就是沈梦君也诧异一下笑出声来,抬头扬目穿过额前的发丝,望着史浩跟她一样平凡的相貌,上面昂扬的浅笑是那么明亮,她内心微微一动,“或许他是看出来了吧。”这一刻,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拉进又推离。
不管有意无意,史浩成功扰乱课堂气氛,授课老师颇为无奈,暗叹:“现在的学生呀。”
放学,史浩收拾东西去吃饭,被伊诺拦下,神色飞舞,却没表达出意思,只有咧咧的那一句称号比较顺嘴:“游戏怪!”
小鸟说,早早早,伊诺是一个词不达意的女孩。
“干嘛?”
“帮个小忙都不乐意?”伊诺瞪眼说话,就差撸袖子叉腰了,这娘们干的出来。
“你是说我同桌那事啊。”史浩懂装不懂,无奈地道:“谁让她自己不说清楚什么忙呢。”
说着话,史浩脚下生风,要不是后摆被伊诺抓住,差点逃出教室,“你个小气鬼,就这也好意思说是他同桌?同桌的浓浓情意呢?”
史浩甩了甩身子示意他不跑了,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哪是浓浓情意,那是绵绵情意!绵绵知道不?”
“就你能!还绵绵,你个海绵宝宝!”伊诺扯着嗓门大叫。
“海绵宝宝是什么梗?”这次轮到史浩无语。
“不知道,瞎说的。”
“你个派大星!”
“游戏怪!你去死,就会跟我吵。”
“没有,咱这是正常聊天,你不是已经习惯了吗?”
“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我要你帮我个忙!”伊诺绷着脸架着严肃征战的生死两茫茫。
“少来,您女汉子一只,野生动物凶狠着呢,还需要我帮忙?”史浩很惊讶的样子。
“滚!”伊诺踹史浩小腿。
史浩拔腿就跑,不料又被捉住,忍不住叫骂:“你个妖怪!”嗓音浮夸又细长,是毛脸雷公嘴的猴子。
“帮我忙!”伊诺压根不在乎这种程度的刺激。
“不!”
“我不管。”
“我也不管!”
“这事还由了你了?”
“嘿……好家伙,你想怎么着?”
“帮我忙!”
“你就这态度?”
“帮我忙。”伊诺稍微示弱,赔笑说道。
“不帮!”
“那就这么耗着。”她堵住门,不让史浩出去。
“我动手了啊!”史浩恐吓道。
“你敢?”伊诺大喊大叫:“你动手我就喊救命!”
……
“你打听一下顾博望什么时候和他女朋友分手。”伊诺的请求根本就是命令,让他去拆散别人小两口的情侣关系,这神经病一样的举动让史浩哭笑不得。
什么时候分手,这种事情要能问出来那算什么恋爱?
不过学校里的你追我赶就像是用h系列的铅笔宣纸上作画,画画的人屏气凝神,模仿爱情,笔尖滑动过后留下的黑线浅浅若无,线条歪歪扭扭,不见功力,圆不似圆,方不像方,整幅画满是瑕疵,用橡皮擦过之后,灰色的斑点带到手上,整张画纸也残缺不完整,女孩的眼睛没有神采,男孩的胳膊没有力气,画画的人用了心,却不见宣纸动情。
后来,怪铅笔不好。
遥远的天际,晚云渐收,淡天琉璃。
学校教学楼后面有一个圆形草塘,里面全是杂草,也可能在以前这里栽满各式各样的草类吧,两排小树林稀稀疏疏地错落在草塘附近,里面各自隐没着一条长廊,长廊的玻璃架子里卡着报刊,国家大事偶尔会在上面出现,还有一些精妙的文章,而接吻抚摸这样的小事偶尔出现在小树林里,爱总是最贴近自然的感情。
史浩坐在长凳上,翻阅一本借来的杂志,觉得了无生趣,就盯着天上的流云看,过了一会儿,喉咙发出低低的声音:“苏晓。”
“嗯?”苏晓隐约听见身后的声音,本能地回了句。
“站着不累吗?”史浩问道。
“嗯。”通往小树林的这条过道通常是情侣们呆的地方,她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才类似固执地站着,甚至不愿意回头,装作认真地阅读刊物。
"坐这吧。"史浩拍了拍长凳,示意她坐过来。
"不了,我站在这挺好的。"
正如野草被圈养在文明的校园里,他们的光泽唯唯诺诺,学生们的知识被成绩圈养着,高考让他们低三下四,没有骨气。
有人说,人不可有傲气,但一定要有傲骨。
面对秋日黄昏的不断袭扰,与黑夜厮杀的人最终还是要沉沉睡去,谁又能把傲骨的力量用到坟墓尽头?草木抵御住风寒却被枯萎凌辱,同样的,人也会枯萎到极点,就像史浩的爷爷那样,年轻时精明能干,死不服输,可老年痴呆还不是找上门来了。
所以呀,萧瑟的永远不是风景,而是看风景的人。
“你平时看动漫吗?”史浩把目光从苏晓身上撤离,回到地面,他本来是想说顾博望的事,但话到嘴边变了形状。
“嗯?”苏晓好不容易才读进去一篇写的很好的诗,就被这个问题打断思维,她的眉眼滑落,头转动的同时,目光轻轻地转移到史浩的脸上,看了一秒就放在别处去了,草丛里不知名的小白花接收到这目光,晃了晃身子,让白色多露出些许。
“讲一个从出生就封印着怪物的小孩的故事。”史浩理了理思路,苏晓脸上带着微弱的笑,不仔细看看不到最美的地方。
史浩说道:“小孩出生那天,他的爸妈就被怪物杀死,而杀死他父母的怪物就封印在他身体里,不过他不知道。但是,从小他就没有朋友,大人不让自家孩子和他玩。可他和别人一样,也是小孩啊,饿了想吃好吃的东西,难受了会大喊大叫大哭大闹,上学想有人送放学想有人接,在学校里跟别的小孩一起玩……他觉得自己的要求一点不过分,但总是被区别对待,他也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和别人不一样的怪物。”
“真可怜呀。”苏晓忍不住说道。
“是啊,他会难过,会瞪着一帮围着他的大人,会在私下痛哭,会乐衷于搞恶作剧,还会想当上伟大的火影,他的心不坏,只想获得认可,别人的认可。”
“火影我听说过,就是村子里最厉害的忍者咯。”苏晓笑着说话,试图用声音把史浩垂下去的脑袋扶起来。
“嗯。”史浩点了下头,但更像是把脑袋又垂低了:“他开始有朋友,有对手,有老师,有女孩喜欢他,他也慢慢变得强大。可现在我不再追着看这部动漫。”
“为什么?”
“怎么说呢?”史浩想了一会:“可能是我喜欢上另外一部动漫。”
“嗯?”
“因为他总是能嘴说服敌人,让别人改邪归正,在决定胜败的关键时刻倒戈。我觉得这样设定不好,别人酝酿了多年的仇恨,翻来覆去地想,就是放不下才会报仇,怎样一句话能让人大彻大悟?谁会有这样不值钱的仇恨。再者说,既然是反派,他就该让好人绝望!毕竟人生这么短,绝望是很难解的。”
“你这么说,是有点道理。”苏晓似懂非懂,问道:“那你刚说的是什么动漫?”
“《海贼王》,讲几个海贼的。”
“海贼?”苏晓歉意地摇头道。
“就是海盗,索马里知道吧?”史浩解释。
“那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懂……”说到这里,他才抬头微笑,他经常想象,在那片海域里的豪强们,他们的生活是多么热血动人。
“还是不懂,海盗有什么好的,烧杀抢掠。”
“那是现实里的海盗,不一样的。”史浩无比郑重地说。
“海贼王吗?”苏晓喃喃道。
风缓缓吹过,秋季的节奏是因哀伤而变得缓慢的,人对于即将到来的彻骨难熬的冰冷从本能上是畏惧的,不过心底又会坦然接受这些无法抗拒的规律。凋零是死亡的触手,充满不详的气息,毋庸置疑的是,谁也不愿轻易向死亡低头,只是在意志和思想之外的东西的唆使下,人的生命要回归时光之树,来进行一场类似落叶归根的圆寂。
“人活着就该有梦想,不然跟咸鱼有什么区别。”史浩这么说着,四肢都泡在梦想里丧失知觉。
苏晓皱眉,没有想出出处,说道:“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星爷电影里的台词。”他笑。
“你思维跳的真快,刚还说动漫呢。”苏晓恍然大悟,用手指轻轻拭去玻璃上的黑点,虚描一只咸鱼的轮廓,一边好奇地问道:“什么梦想呀?”她的声音总是和动作一样温柔,就好像她对所有的人,事情都是试探意味的,进而对整个世界都是试探着的,保持那份不多不少的好奇求知。
不过,就算是痒痒肉,挠多的话也不会再敏感,那份闺阁里的好奇总是会出嫁,由一个男人照顾她,慢慢替她梳理。
“反正那个人不会是我,”史浩在心里狠狠地想着,“也许这就是书里的生活吧。”
“怎么了?说话呀。”苏晓奇怪地问。
史浩惊醒,刚才的想法是突然生长出来的,他没有半点心理准备,说话也磕磕绊绊:“没……没有啊……。”手指不自然地交集在膝盖上,慌乱的表情把头拿下。
“说吧,我听着,很认真地听着。”她凝神屏气,把手搭在膝盖上认真地坐下,眉眼皆是乖巧的严肃。
他的声音很小,只能传到一人耳边:“也没什么,就是想成为职业的电竞选手,得世界冠军!也不知道算不算。"
“肯定算啊。”她把手拍在他的肩膀,送上鼓励的力道。
“算什么呢?什么也抵不过生病,一生病什么都没了。”
苏晓的心沉了一下,问道:"谁生病了?"
"没什么,你会知道的。"史浩说道:"我看韩寒的书,他说人其实无需要什么梦想作为支撑,随便有个东西支撑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史浩默然想起语文老师课上的引用:“生来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不凋不败,妖冶如火,承受心跳的负荷和呼吸的累赘,乐此不疲。死时如同静美的秋日落叶,不盛不乱,姿态如烟,即便枯萎也保留丰肌清骨的傲然,玄之又玄。”
“生命,就是这样啊,乐此不疲,玄之又玄。”在秋天这个悲伤的季节,老师说出去的话也加了半勺哲理。落叶倒数生命的凄微,归根也在挣扎过后,因为我们濒临死亡,所以才会安慰忧伤。
生如夏花,逝若秋叶。
泰戈尔的诗优美的让灵魂甘愿被收割,俗世或许不是心灵该驻守的地方。
史浩坐着,苏晓站着,两人都不说话,看着史浩不再想和她谈论梦想的念头,心里无端有点心疼,心疼什么呢?他生病了吗?
把心思放到一边,她说道:“伊诺让我问你,那个忙帮得怎么样了?”
“哪个?”
“她不告诉我。”
史浩站起身来,潇洒地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一句气力不足的调笑:“那我也不告诉你!”那对情侣铁定是掰了,顾博望患上了肺结核,而这几个傻姑娘还在这里当媒人。
苏晓轻笑,眉间划过忧伤。
经常澎湃起伏的心意从无法触及的天空划过。
叫做梦想的星星沉落进幽暗的海水中。
天空和海洋的距离轻而易举地成为一个遥远的最值。
这个最距离让星星的光芒畏惧飞翔。
光那么快,快到可以穿越空间,甚至改变第四维度,他的本事很大,最后葬在周围的黑洞腹中,没法逃逸。
可还是希望最初的那份心意永远不会冷却退潮。
有的梦想,可以赶跑所有悲凉,迎来满腔的热血激昂。
摸着刚才正看着入迷的文字,苏晓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血,猩红的药,用来救命,也用来杀人。
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夺魂碎梦而来,喉咙里的腥味催逼着顾博望瞪开眼睛,几乎是一瞬间,还没来得及翻身,他像是被人卡紧了一晚上的喉咙,一大口血终于是解放似地喷出,而后疯狂降落,他陷入疯狂咳嗽的困境。
枕头染血粘着床单,激烈的咳嗽越来越烈,不消片刻就开始嘶哑起来,他早在熟睡中咳了个够,只是那最高昂的一声将神经所刺痛,却也很快萎靡下来。整个房间里阴森森地布满血腥,顾博望发出虚弱的声音:"妈……妈,快来啊,快来……"
他坐起来呼喊,声音提不上来,他不敢下床,他的喉咙把肚里的器官都考验了个遍,他喊了十多声,孙美凤才听见,惺忪的睡眼还犹疑着怎么回事,当踢踏着拖鞋推门进来,定睛看到这样的场景,整个人都失了魂。
"儿子……儿子你怎么了……"眼泪扑簌簌地滚落,她抢步过去抱住儿子的肩膀,嘴上也失了分寸,来回就是那两句话:"别害怕,千万别害怕……”
“妈,我想喝点水,这会好多了,停下来了已经。”
儿子虚弱的声音让她惊醒,她说道:“妈这就去给你接热水,你别动,也别说话,等我给你爸打电话,等我……"
“哎呀,这个破手机。”拨号拨了好几次,手一直在不停的抖,电话好不容易才接上,她急忙说道:"金城,你在哪啊?别上班了,快回来,什么都别管,快回来,儿子生病了,要去医院!快,一定要快!"
十几分钟后,顾金城赶回家,孙美凤给儿子穿上衣服,把他用毛毯裹地严实,站在门口等,见到丈夫回来,立马托抱着比她高一头的儿子上车,顾诚看见儿子嘴角的血还没干,一直蔓延到胸口的睡衣里,他头皮过电发麻,一时忘记关门关窗,他紧张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这时候孙美凤已经冷静下来,说道:"别问了,先走,去医院!我先给王叔打电话,让他联系一下医院的人,让赶紧给孩子先看病。"
还是大清晨,路上没有多少车辆,顾诚握着方向盘的手始终都在轻微的颤抖,他有几个恍惚的错觉,都是车撞到护栏上,到处都是儿子的血……他拼命提醒自己好好开车,用尽了全部的精力,可听见儿子咳嗽的声音,还是难以保持平稳前进。
赶到医院,从车上下来,坐在急诊室里,胸前全都是血,孙美凤在旁边拿纸兜都兜不住。
等看到医生跑过来,顾博望终于吐不出血,也可能吐累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晕晕乎乎听到医生在询问病史,妈妈在不停说没有。
"先做检查吧,别担心,既然没有疾病史,情况就会好上许多,看他咳得这么厉害,又是急性的,看这个症状可能是肺结核。"医生这么说道。
"什么?肺结核?这还能治吗?"孙美凤一路忐忑的心被狠狠摔了下来,她再也撑不住,失力坐在地上,哭了出来:"我儿子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他才十八岁,十八岁啊。"
"您别这样,先站起来。"医生见这一家人都是一副见到病危通知书的表情,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说道:"听我把话说完啊,以现在咱们国家的治疗水平,只要治疗及时,病人恢复得好,肺结核可以彻底治愈的,您不用担心!"
"可这病来如山倒,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啊!"孙美凤还在哭,她丈夫上去握住大夫的手,激动地说道:"不管花多少钱,只要能救孩子,我都能接受。"
"您先别着急,冷静点,冷静下来,你看孩子都还没哭,你们两个大人在这干什么?专门刺激病人啊,真是不像话。"两人赶忙抹眼泪,大夫继续安慰道:"那些说病来如山倒的都是古人,这都现代社会了,只要不是心脏停止跳动,都有希望,你们知道心脏停止跳动的极限是多久吗?有四个小时,就是说有人心跳停了四个小时都给救回来了,况且这孩子还能坐在这里看你们俩哭,就说明病情完全可以控制,别害怕,有我们呐。"
"那真是太谢谢大夫了。"孙美凤被丈夫扶起来,嘴里不停地念道:"谢谢大夫,谢谢。"
躺在病床上等检查结果,对顾博望来说很无聊,他就盯着外面的风景看,那噬人的漆黑让他觉得自己对什么东西的感知都逝去了,隔了一会检查结果出来了。
"浸润型肺结核。"医生心想果然是它,立刻提笔写注意事项,同时对这一家人说道:"这病,是一种传染病,也是一种慢性病,放二十年前是要人命的,不过现在国家能治,只是一定要长期服药,一天都不能断,如果造成耐药性,后期转成空洞性肺结核,治疗更麻烦。孩子吐血是因为病灶割破了血管,所以一定要卧床静养,不能有任何剧烈运动,咳嗽也要忍住,动作太大割到重要血管就麻烦了,好在市里有专门的结核医院,可以转院做具体的治疗。"
在这之前顾博望都不知道肺结核是个什么毛病,惟一的印象就是这个病会传染,医生说完这番话孙美凤更慌了,这一家三口同时陷入沉默。
传染性疾病,行走的病毒。
从吐血到上车到医院来的路上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想过是癌症或者肿瘤,可万万没想到是传染病。
出了医院,他们直奔另一家医院,又是一系列的检查,照片,痰检,拿药,还找工作人员拿了n多个口罩。
住院的准备就绪。
天幕的垂怜拉下闸刀,所有情绪都抵不过疾病,还是秋天,意喻死亡的绝症,只是百分号前的阿拉伯数字,因为绝望总是小小的缘故,那个数字也总是小小的,人们以几率给他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