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恩师脸色慢慢变的煞白难言，因为实在太难堪了。

“我很记仇，不是君子，老师以君子的品德要求我，原谅我实在做不到，我是小人，可我也是个豁达小人，我记仇，我也承认，但我绝不会为了复仇，做出那种难看的事情，这一点，我还是比老师的其它学生们好得多，他们才是真正的伪君子，可是比起他们，我这个真小人，我还是很自豪，”公孙博衍说的话很是残酷难听，道：“至于向太子推荐，我没那么大的心胸，那些人以后科考做了官，我才觉得难办，以后也一定会多多审查他们的功绩和作为，不过，做与他们一样的事，我是不做的，比如将他们排挤出去……”

他的恩师已是难堪至极，好半晌，抖着嘴唇，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两人一时间哑然无语，公孙博衍并没有报复后的快感，反而有点怅然，道：“可我也记得当初家贫，老师不收束修时的恩情，给我送来纸笔和炭的情谊……这一点，我也永远记得。”

他的恩师眼眶红了，动了动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恩怨分明，当初的事是当初的事，”公孙博衍的道：“我不会报复，至于以后，他们能不能科考上去做官，是他们的本事，但是若是在官场上胡作非为，也休怪我出手狠辣，除此之外，以后就只当个陌生人好了，他们也千万别说是我的同窗，我受不起。我出身寒门，与他们那些贵族子弟，不是一路人……”

所以放心好了。

他的恩师已无地自容，坐都坐不住，道：“……是老师对不起你。”

公孙博衍眼眶也红了，他现在才发现当初不能释怀的恩怨，其实只算个屁。

与他的抱负比起来，都不过如当初韩信胯下之辱一般，必须要承受的东西。

受得住了，才配得上如今坚韧被太子所信任的品质。

所幸当初他熬了过来，虽然现在来看，当初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但是现在，他是真的觉得当初的事，像个泡沫，真的算不了什么。

那些在黑暗中折磨过自己的过往，人，一切的一切，都略过去了。

越过此关，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柳暗花明又一村。

而恩师与同窗，都只是过客，他必须要略过的障碍。

如此一想，竟是心情豁然开朗。

从此以后，这件事在他心里就已经不算是事了，那些羞辱，那些因家贫的自卑，那些不能言说的不能辩解的冤枉，都已经过去式，再也束缚不了他了。

这些他曾经的心魔，现在，是真真正正的都过去了。

“我说话算话，”公孙博衍起了身，表情冷静，道：“他们想要做官，自凭本事，以后做了官，我也不会刻意为难，但犯了事，我也不会恶意多加罪。”

“老师，请回吧，”他顿了一顿，又红着眼睛道：“学生也不会忘记老师曾给过我的帮助，那恩情，永生难忘。”

公孙博衍叹了口气。

他的恩师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公孙博衍伸了伸手，又僵了僵，终究是没有过去扶他。

不是心中还有障碍，而是不再在意以后的陌生，仿佛并没有到这种可以去扶持的情份。

他的恩师道：“那我告辞了，有你这些事，我可以放心了。以后……你要多保重，做个好官！”

公孙博衍点了点头，送了两步，看着他的背影出去了，影影绰绰的，带着佝偻，恩师……也老了。

他们彼此都没有说以后还会再见的话。却彼此都明白，恩也好，怨也好，都已经消失在过去的岁月里了，以后……都不可能再相见。

能不见，就已经算是岁月的恩德。

若换一个心胸狭窄的，只怕他与他的所有学生，都会马上倒霉。

他的恩师心中不知道是何滋味，人人都说他是名满天下，桃李上万人的天下之师，可是……

他坐着马车，浑噩的回到了江南书院，看着匾额上的四个大字，做错了一步，终难以挽回……

老师走了，公孙博衍站了一会，就有官员进来了，道：“大人……”

公孙博衍敛了敛神，道：“出什么事了？！”

那官员神情很郑重，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别的官员跟过来，便道：“进一步聊……”

公孙博衍见他神情郑重，便将他带进了书房。

“大人，太子殿下还要滞留在江南不走吗？！”那官员急切的道。

“出什么事了？！”公孙博衍道。一般来说，一个江南的小官是没有资格过问太子的行程的，只是他这样说出来，就很反常，透着危机，公孙博衍敏锐的察觉到了。

那官员脸色苍白的很，道：“最近江南这边很不对劲，臣下是怕太子再在此处滞留会出事……”

“他们敢？！”公孙博衍道：“他们敢有这么大的胆子？！”

“大人有所不知，”那官员很是紧张，道：“他们与七侯向来有所勾搭，与朝中许太傅一党也多有接触，最近大人忙于安抚百姓事宜，只怕并不知道最近他们频频走动，只怕……只怕……”

顿了顿，又道：“太子殿下好像又在找什么人，虽手上有兵，却都不在身边，四散出去，若是如此，很容易被人寻到空隙，再者说，虽有雄兵，万一七侯狗急跳墙，派兵与江南这边里应外命，太子殿下到时候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公孙博衍的心不住的往下沉，咬牙道：“他们敢？！”

那官员小声的道：“……有什么不敢的，这天下有多坏，这情况有多坏，大人是不知道，没有什么敢不敢的，只在于他们有没有把握行事成功。以小博大，他们什么都敢做。”

“七侯如今人在京城，”公孙博衍哪里还能坐得住，喃喃道：“陛下那里是不用担心的，有凤栖先生和穆将军在，这里，这里……”

“还请大人早早防备，早做决断，下官得走了，不然他们得要怀疑，”那官员不敢久留，道：“劝劝殿下，早早离开吧，哪怕使个金蝉脱壳计也得走，再不走就真的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