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雷母金刚怒目,眼睛一直朝外头喷火。她还没动怒呢,这个儿媳妇居然先给她下起了脸子来!
雷震东赶紧舀了碗汤送到母亲面前:“妈您先喝汤,听我把话说完!所有住院体检的病人都是这么查的!你以为现在单位工会是吃干饭的?都想着法子克扣职工福利呢!爸他们单位不是新招了个学医的吗,名义上是为单位职工做健康咨询,其实就是为了审核这些报销单子。你当人家这么多年白学的?什么病到底该开什么检查,人家门儿清,看一眼就心里有数。”
雷母叫儿子一顿抢白,十分不满:“那我就由着人家说你爸是神经病?”
雷震东皱眉,十分不满母亲的说法:“妈,你怎么想问题呢?抓问题要抓关键!我爸为什么浑身不舒服啊,很简单,因为他兢兢业业了一辈子,领导画了无数张大饼,却从来没有兑现过一次!这次我爸退休怎么说来着,要升一级再退的吧,结果呢?”
一说这事,雷母就火冒三丈:“张怀泗那个王八蛋,那时候成天跟在我后面大姐长大姐短的。爬上去了就翻脸不认人,满嘴放大炮。”
雷震东咳嗽了一声,煞有介事:“所以妈你要抓住主要矛盾。爸比别人差了什么啊?凭什么人家能升,我爸不能升。要么大家一起喝汤,要么这锅汤宁可打翻了都别想有一个人喝。谁禁得起查?张怀泗真能干净到哪儿去?”
雷母鼻孔里头出气:“他干净?那世界上就没污糟的人了!”
雷震东祸水东引,成功地将他母亲的注意力转移到单位领导身上了。沈青听了一耳朵的奇葩事迹,十分怀疑她婆婆在添油加醋玩春秋笔法。那位领导要真跟她婆婆说的一样,是怎么坐上实权位置,而且这么多年还屹立不倒的?
吃过饭后,沈青蹲在院子角落里看那两只母鸡。先前生蛋是大花,现在雷震东又从草丛里摸出了另一枚鸡蛋。之前小花叫,果然是生蛋了。
“明天早上给爸妈冲蛋花喝吧,刚下的,新鲜。”沈青双手抱着胳膊,闷闷地开了口。
雷震东挥着她妈新买的羽毛扇给妻子赶蚊子,笑着揽住了她的肩膀,叹了口气:“我爸的性子你也看到了,典型的老黄牛,干得多吃亏大。当年他们单位分房子的时候,明明我爸所有条件都符合,愣是被领导一顿高帽子一戴,他就脸皮薄磨不过,主动高风亮节了。后来还是我妈直接跑到领导家里头去闹,才把分房指标要回头的。”
沈青下巴支在膝盖中间,声音还是低沉:“我没有要指责妈妈的意思。人是社会获得性动物,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依据既往的生活经验来进行选择和判断。妈妈也很辛苦吧。”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不是一句发牢骚的空话。不吵不闹,闷头干活,人家就当你是个傻子,什么好处都先紧着别人。反正也不怕你会捅破天,反正你好讲话。明明是合理的利益,却要撕破了脸去争去抢,谁不想优雅地把该拿的都拿到手?
雷震东无奈地苦笑:“他俩真是一个锅配一个盖,人家是男主外女主内,我家刚好反过来了。我妈一手张罗着我爸工作上所有的事。每一次评先进,每一次升职,都是我妈硬给我爸拼来的。其实,有时候我真挺心疼我妈的。所以,我结婚的时候就发誓,绝对不让你受我妈受过的罪。”
“你少气我就行了!”沈青没好气地拿脑袋顶他的下巴,忽而叹了口气,“其实你妈这样的,才算是贤内助吧。我妈就不管我爸在单位里头的事。”
官场上有一种交际叫做夫人路线,靠着这种裙带关系升迁的领导比比皆是。林副局长刚参加工作时,直属上司的爱人非常看不惯处处出挑的下属妻子。这位科长太太最爱被人奉承,偏偏从大城市来的娇小姐不会捧人臭脚。当年还是个小警察的林副局长没少被人穿小鞋。
“我妈不太懂交际,她的生活圈子就是图书馆跟家里。把工作做好了,将家里收拾得妥妥当当,照顾我爸爸的饮食起居,辅导我学习,跟聊得来的朋友结伴带着孩子去郊游,就是她的全部。”
也许父亲早就对母亲不满了。权势迷人眼,富贵蒙人心。他想往上升,挖空了心思要上进。可母亲偏偏是个淡薄名利的人。她若要想权势富贵,也就不会义无反顾地跟随爱人去小城市白手起家了。
“我妈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沈青靠在雷震东怀里喃喃自语。才貌双全,个性温柔,当年在江州时,追求她的才俊能绕着城墙走一圈。她偏生相中了最不起眼的父亲。白富美跟穷小子的爱情,最终不是童话故事。
门当户对,有着根深蒂固的现实意义。
雷震东一口口亲着妻子的额头,只含混应对:“那是他眼瞎。”
他那位老丈人应该在自卑吧。老婆跟仙女一样,偏偏他又挑不出半点儿错处。对着这样的老婆,天长地久,愈发叫他自惭形秽。等他升到了高位,等他有能力了,他就起花花心思动歪肠子了。
雷震东捧着妻子的脸,狠狠地嘬了一口:“那就是蠢,谁好谁赖都分不清楚。不是我说你爹啊,到末了也就是个副职,不是没道理的。”
哪个领导敢扶持分不清轻重的下属。在外头养小的不稀奇,养出这么大动静,搞出这么严重的事,可见这人不堪大用,连主次都搞不明白。谁扶持这种人,谁就是给自己埋了颗定时炸.弹,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再捅出什么篓子来!
沈青轻轻地笑,目光落在墙角的两只鸡身上;“雷震东,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烦?一点儿用处都派不上,只会给你找事。”
雷震东吓了一跳,赶紧抬起了她的下巴:“怎么了,祖宗,你这是又哪儿气不顺了?”
沈青摇了摇头,意兴阑珊:“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我挺没用的。”
“又说傻话。”雷震东抵上她的额头,蹭来蹭去,“你最有用,没你,我会疯的。”
墙角的母鸡发出了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然后脑袋一歪,扎进了脖子里头。
沈青瞪大了眼睛:“哎哟,鸡真是站着睡觉的啊!还单脚站立?”
雷震东看她稀奇,哭笑不得:“你怎么跟养宠物一样,处处看着都好玩。”
沈青满脸兴奋地盯着两只芦花鸡,越看越觉得可爱:“它们还会生蛋呢!你看多厉害,才来咱家多点儿功夫,都下了两只蛋了。你给它们做个窝吧,夜里有露水呢。”
雷震东吓了一跳:“你来真的啊,这可是鸡,不是猫啊狗啊的。”
沈青一本正经:“鸡怎么了?古代人还斗鸡走狗呢!”
“人家那是斗鸡!”
沈青看了他一眼,雷震东立刻毫无原则地站在了夫人这边:“我瞅着它们长得的确挺可爱的。当个宠物确实不错,我明天做个窝出来。”
雷总的鸡窝没能派上用场,亏得他会把歪主意打到了竹子上,准备给两只芦花鸡整个竹篱笆。物业的人登门了,小区有明文规定,严禁饲养家禽。
沈青一下班回家直奔院子角落。蓝晓从网上给大花小花买了面包虫,要求加入云养鸡的行列。沈青还没来得及显摆呢,就看到了空空如也的角落,只剩下几根鸡毛。物业的人已经将两只芦花鸡给带走了,说是怕有禽流感。
“这都什么季节了!禽流感好发于冬春季,现在热都热死了!”沈青急了,拽着雷震东的衣角,“我们家大花小花多乖啊,又不是公鸡会打鸣,碍着谁的事儿了。”
雷震东十分头痛。连物业的人都暗示了,这里是别墅区,各家都有自己的院子,碍不着别人的事。只要不是猛禽蛇蝎,谁家爱养什么,民不告官不究。他相当怀疑是自己的亲妈看青青不顺眼,恨屋及乌,打了小报告。
“哎哎,人家都看着呢,的确不让养鸡。禽流感的确吓人。”
沈青满脸狐疑:“谁有意见?隔壁?他家还养了只大鹦鹉呢!我还没说我担心鹦鹉热呢!”
雷震东怕妻子真吵起来,赶紧摁住:“好好好,我带你去物业找人。”
物业的保安也是满脸为难,一个劲儿跟沈青说对不住:“沈医生,这真是有规定的,我们也难做。”
沈青试图帮两只蔫头耷脑的芦花鸡说情:“大花小花很乖的,我们保证做好了网罩住它们,不让它们打扰到别人。卫生我们也会注意,绝对不让人家闻到味儿。还有,就是鸡的健康问题您也不用担心,我可以带它们去动物实验室定期体检。”
保安一个劲儿跟雷震东使眼色,不知道该怎样应对沈医生。她说出一朵花来都没用,规定就是规定。养猫养狗办证就行,可真没养鸡证。
雷震东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背:“你先回去,这儿有我。”
保安快哭了:“雷总,您真别为难我,我这也是端人饭碗服人管,得按照规章制度来。”
“嗐,我又没别的意思,我就跟你聊聊。”雷震东满脸都是笑,安抚地摸了摸妻子的脑袋,“先回家去,我一会儿再回去。”
沈青可怜巴巴地看着雷震东,又恋恋不舍地盯着墙角里两只呆头呆脑的芦花鸡看,小声嘟囔着:“它俩还在下蛋呢。”
“没事,乖,先回家吧。”雷震东把人送出了门。
沈青琢磨着自己在物业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先回了家。她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目光落在了冰箱上。那里头,装着大花小花这两天下的蛋。她突然间有了主意,想要救回大花小花,还得靠雷震东。他肯定有办法解决问题,就是他上不上心而已。
沈青立刻从沙发上爬了起来,直奔冰箱,拿出了鸡蛋,又从橱柜里取了两个大海碗。她熟练地磕了鸡蛋,分开蛋清跟蛋黄分别搅拌,等到打出了泡沫来,又加了一勺白糖,如此反复三次,直到提成尖才算完事。她想了想,又从自己的零食柜子里头翻出了提子干,做提子蛋糕,可以加味儿。
雷震东推门而入,看到妻子在厨房里头忙忙碌碌,再抽抽鼻子,浓郁的甜香味直往他脑门里头钻。他轻手蹑脚地走进厨房,从后面抱住了妻子的腰:“我家青青什么时候这么贤惠了?”
沈青对着刚出炉的蛋糕皱眉:“你尝尝,我总觉得不够嫩,还差点儿。”
雷震东就势掐了她一把,意有所指:“还不嫩啊,嫩的出水。”
沈青拿胳膊肘顶他:“你吃不吃?不吃我倒了。”
“祖宗哎,您别糟蹋您的心血啊。”
雷震东伸手抓起蛋糕就往嘴里头塞。惹得沈青一阵抱怨,连手都不洗。蛋糕没多点儿大,雷震东三口两口吃掉了大半,又硬逼着沈青跟他一起分食剩下的部分。到后面,沈青哪里还分辨的出来自己做的蛋糕究竟是个什么味。
她气喘吁吁地抵住丈夫的肩膀,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好吃吧。”
雷震东舔着舌头:“好吃。”
“那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好吃吗?”沈青见他手的方向不对,赶紧自问自答,“因为这是土鸡蛋,所以特别香。”
雷震东差点儿没笑出声来。他真服了他老婆,为了给两只鸡求情,她居然能兜这么大的圈子。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噢,原来是这个理儿。以后咱家就只买土鸡蛋好了。”
沈青竖着耳朵等了半天,只等到了这一句,顿时急了:“是大花小花生的蛋,所以才香。”
雷震东不动如山,言简意赅的一个字:“噢。”
沈青见这人打定了主意装傻,气得要拧他:“我的大花小花。”
雷震东狐疑地看着妻子:“这就是沈主任求人办事的态度?一个蛋糕就打发了?”
沈青连忙保证:“明天我再给你做,一下子吃太多的蛋不好。”
雷震东一把将人捞了起来:“等什么明天啊,现在先喂饱了爷才是正经!”
“你别乱来,一会儿你爸妈就回来了。”
“放心,不到七点钟电影散场,他们不会动的。”雷震东笑得别有用心,“你别告诉我,你把医院发的电影票全给了他们,打的不是这个主意。”
沈青又羞又恼,捶他的胸口:“你胡说八道,我这是孝敬。”
“我的小心肝啊,你先好好孝敬孝敬爷吧。”雷震东到底没敢在客厅里头放肆,直接将人抱进了卧室,反锁上门,怪笑着扑上去,“乖乖,让爷好好看看到底有多嫩。”
“你流氓。”沈青沦陷之前也没忘了自己的两只鸡,“大花小花。”
“放心,我的花姑娘,你从了爷,什么花都有了。”
雷震东连床都来不及上,抱着人到了窗户前头就开始了。明知道玻璃是单面的,外面什么都看不见,可通透的光线还是刺激着人的神经。沈青哀求着躲闪着被翻成了各种各样的形状。雷震东跟诱拐似的:“乖,服侍好大爷,什么花都给你买。”
她呜咽着强调:“我就要大花小花。”
雷震东一个猛子冲上云霄,在她按耐不住的尖叫声中释放了自己,喘着粗气道:“好,爷给你就是。”
楼下响起“咯咯哒”的声音,沈青透过窗户看到了临时搭出来的鸡舍旁边,小花正昂头阔步地走来走去,它生蛋了。旁边大花在白日最后的天光中,怡然自得地喝着水,整理着羽喙。
“你骗我,它们已经回来了。”沈青一阵激动,就要脱身下去看两只芦花鸡。
雷震东掐着她的腰,开始了新一轮的短兵相接:“我什么时候舍得你担心了。乖,好好让爷疼疼。”
沈青挣扎着想去看自己养的那两只鸡:“面包虫还没给它们吃呢。”
“先喂饱我再说。”雷震东怕她再跑,直接将人压上了床,从丝语绵绵转为了大开大合,直把人抽筋吸髓彻底榨干了为止。到后面,她哭也哭了,求也求了,还是哑了嗓子丢了魂。
雷震东还不满意,摸着怀里头的人吃醋:“我怎么觉得你对那两只鸡比对我还上心啊!”
她吓得花容失色:“你答应不吃大花小花的!”
雷震东不怀好意:“那可难说,要是鸡妈妈喂不饱我的话,我恐怕就想打它们的主意了。”
“你不要脸。”沈青趴在他身上掐他肩膀上的肉。
雷震东头微微一抬,直接咬住了:“真乖,知道要喂饱爷。”
楼下又传来了“咯咯哒”的声音,雷母推开院子门进屋,循声看过去,顿时火气上涌:“保安不是把鸡给抓走了嘛,怎么还在?”
这问题提出来有意义吗?猜也能猜到是他们儿子给要回来了。
“真不像话,好好的大房子,非得搞两只鸡进来养。难怪人家说别以为美国高大上,就是农村!所以她才养的一身农民的习性。”
雷父赶紧安抚妻子:“好了,养两只鸡生蛋不是挺好的嘛。再说了,小沈想养宠物说明什么啊,说明她有爱心。”
“养鸡,有种她给我养个孩子才是正经!正神不足邪神有余。”
“行了。肯养鸡就代表她不是心思全放在工作上,这说明她是愿意生孩子的。”雷父痛心疾首,“您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抓不住重点啊。”
雷母不相信,扯着嗓子要喊儿子,准备好好讨论一下这个传宗接代的大事。
雷父赶紧拦住她:“你想不想抱孙子了?你动不动就大呼小叫的,观音都送不了孙子下来。”
楼上的主卧室里,沈青快要哭了:“你别闹了,求你了,爸妈都回来了。”
“没事。”雷震东一个翻身,又将人压了下去,“乖,鸡妈妈要有奉献精神啊。”
到底让他又得了逞。雷震东憋了这几天的火总算泄了出来,一口口地亲着她眼角的泪水邀功:“物业答应了,只要从外头看不到我们家的那两只鸡就行。隔壁我也打过招呼了,咱家是母鸡,不会吵他们的。”
沈青喘匀了气,出主意:“把葡萄架子下面收拾出来吧,给它们当窝,再撒点儿草籽。鸡吃蚱蜢的。”
雷震东不同意:“那你上哪儿看书去?”葡萄架边上就是她的阳光房,天凉快下来了,她都是在那边看书的。
“没关系的,现在的地方太小了,大花小花跑不开。”
雷震东叹了口气:“还是房子买小了,我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独栋。”
“别瞎花钱,够我们住就行了。”
雷震东笑了:“夫人,你这样是不行的,为夫会没有上进的动力。”
“我要你上什么进啊。”沈青轻轻地蹭着丈夫的下巴,“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什么都好。”
她嘴巴对着的位置正好是他的心窝,他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外面渗透到心底。他轻轻摸了摸妻子的脑袋:“你放心,官司的事情我已经跟陈律师商量过了。医院这边都做好了准备,他们要走法律程序,我们就奉陪到底。”
沈青一阵心浮气躁:“赶紧了结吧,烦死个人。本来我还有个年会要做口头汇报,现在被这事拖着连走都走不了。我真怀疑她家是故意的。”
雷震东哄着人:“没事,咱们不怕。”
明的暗的准备他都做了,他就不信泥鳅还能掀起三层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