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私下里找我和我妈聊了我爸的病情。

“以叶先生目前的身体状况，我们建议他接受心脏搭桥手术。”

心脏搭桥手术我只在电视剧里听说过，我爸的病情已经严重到需要做手术了吗？

我因极度震惊，浑身不住地颤抖起来，再看我身旁的妈妈，她脸色煞白，整个人摇摇晃晃的，感觉下一秒就会倒地。

我压抑住内心的恐惧，“医生，手术风险大吗？”

“你们放心吧，目前国内心脏搭桥手术成功率在90%以上。术后只要配合好治疗，病人就不会再频繁出现前几次那样昏死过去的状态。”

医生的话给了我们希望，我妈回过神来，情绪激动地抓住医生的双手，“那医生你们快点给我先生做手术吧，我每天看着他受着病痛的折磨，实在太难受了。”

“病人家属，我理解你们的心情。我们这几天会根据叶先生的身体情况制定详细的手术计划。手术安排在一周后，但是心脏搭桥手术费用比较高，这周你们先把钱准备好。”

我妈放开双手，眼神再次暗淡下来，“医生，手术费大概要多少？”

“包括手术后期的治疗，大概20万左右吧。”

“20万？”我妈一愣，随即回答，“好，我们去准备。我先生就拜托你们了。”

我搀扶着我妈走出医生的办公室。

在回爸爸病房的路上，我妈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句话也没说，脸色十分不好。

我隐隐有些担心，“妈，医生不是说手术成功率很高的吗？你还在担心什么呢？爸爸会没事的。”

“蓁蓁，我......”我妈欲言又止，忽然停下脚步掩面哭泣了起来。

我把我妈扶到走廊的椅子上坐下，等她平静下来后，才将这几年我家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我。

我刚上大学的那年，我妈正赶上公司裁员，很不幸的成为了第一批下岗员工。家里的生活重担一下子压在了爸爸一个人身上，我的学费加生活费更是一笔不少的开销。

我爸的朋友知道我家情况后，趁机怂恿我爸做保健品的投资，前几年陆陆续续有几笔不错的收益，我爸对那人也越来越信任。就在半年前，那人又让我爸投资一笔三十万的项目，并承诺一年内有翻倍的收益。我们家没有那么多现钱，我爸竟偷偷瞒着家里人将房子抵押出去。可没想到就在一个月前我爸投资的项目宣告破产，血本无归，而那个诱使我爸投资的朋友也不知所踪。

一辈子的积蓄没了，我爸又懊悔又自责，把事憋在心里，却不想憋出了大病来。我爸以为自己撑不过去了，便把事情始末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妈。

听完我妈的陈述，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远在外地求学的我并不知道，这几年来家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我妈以为我在生我爸的气所以才不说话，她轻拍着我的手背，“蓁蓁，你别怪你爸，这些年我们家情况不好，你爸为了让我们过上好的生活，他忍着病痛支撑着这个家，没想到这次事情对他打击那么大，竟然让他一病不起。”

“妈，我们家还能凑出多少钱给爸爸做手术？”

“前几年你爸爸为了把拿来做投资，医保也停交了。抵押房子的钱原本还剩下几万块，后来你爸身体不好，钱都拿出来看病了。还有房子半年后就到期了，如果还不上，我们的房子就要被银行收回去。”我妈一焦急，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这几天为了照顾我爸，我妈心力交瘁，鬓角上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撮的白发，我实在不忍心，但也只能强忍着泪水，“妈，你不要担心，钱的事我会解决的。”

“蓁蓁，爸爸妈妈对不起你。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就应该逛街谈恋爱，可是......哎。”

“妈，你不要这么说，从小到大我就像公主一样被你们呵护着，现在我长大了，就该由我来守护你们。”

顾子衿陪我在医院附近的超市买我爸的日用品，我一不留神地把卫生巾放进了购物车里。

“蓁蓁，你拿卫生巾干嘛啊？”顾子衿从车里捡起卫生巾，伸到我眼前。

“啊，我拿错了，是要买抽纸。”我抓过卫生巾，重新放回货架上，拿起旁边的抽纸扔进购物车里。

顾子衿担忧地看着我，“蓁蓁，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从进超市开始就心不在焉的。”

我确实心里一直在想着筹钱的事，二十万对我来说并不是小数目，这几年我并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工资一发下来就和顾子衿逛街买衣服化妆品，有时候给爸妈买礼物，存款所剩无几。

我认识的朋友里，属顾家姐弟最有钱。只是顾子衿和顾子佩从小生活优渥惯了，根本没有存钱的习惯，但以顾子衿的性子，一定会向她爸爸要钱。可我知道近年来顾子衿爸爸的公司生意也并不景气。

我决定还是不和顾子衿提钱的事，“我，我只是担心我爸手术的事，他以前生病就特别怕吃药，现在他年纪大了，还要在心口挨几刀，一定很痛，要是能替我爸受这份罪就好了。”

我又不自觉地长篇大论起来，但这次顾子衿没有起疑，她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叔叔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可我还是低估了顾子衿对我的了解程度。她前脚刚从医院离开，我就收到了她转来的六万块钱，附带着她的短信：“蓁蓁，我知道你不愿跟我们家开口借钱，这钱是我和我弟、汪柠还有陈耀几个人凑到的钱，虽然不多，但你一定要收下，我们是朋友，不管如何我们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捂着嘴，感动地掉下了眼泪。我知道，即使有一天我失去了所有，但我还拥有他们这群好朋友。

夏至那天，也就是原本定下手术日子的前两天，我爸在医院突然犯病，医生临时决定立即做手术。可是手术的钱还差将近八万块，医院同意先做手术，但必须在手术结束后立即将钱补齐。

我安抚好我妈后，走出医院大门，看着对面人来人往的街道，却不知该去哪里筹钱。

手机响了起来，是裴轩的电话。

我稳了稳情绪，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裴轩，你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了？”

现在是下午五点，裴轩平时这个时候都在听讲座。

“蓁蓁，叔叔出事了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我在心里暗骂顾子衿这个大嘴巴，明明之前说好不对裴轩提我爸的事的。

“我担心你太忙了，况且这是我自己家的事，不太想麻烦别人。”

说完，我才意识到自己话里充满了对裴轩的见外和生分。

果然，裴轩略带失望地说；“蓁蓁，我们是好朋友，你能让顾子衿帮忙为什么不找我呢？”

因为，我不想欠你的人情；

因为，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喜欢上你；

因为，我不想让你对我失望。

“我，我自己可以的。”

裴轩在电话里轻轻叹了口气，“子衿说你爸爸手术的钱还没凑到，我这些年来有些存款，一会我把钱打给你。我是中途偷跑出来的，现在该回去了，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吧。”

不容我拒绝，裴轩快速挂断了电话。

两分钟后，裴轩转了十万块钱给我。我看着屏幕里的数字，心里不是滋味。

但现在已经不容我多想了，我跑进缴费大厅把剩余的费用缴清，又跑到手术室，告诉我妈钱的事解决了，这才稍微安心地坐在长椅上，等着我爸手术结束。

我爸的手术一直持续到凌晨也没结束，这几天我妈几乎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我爸，我很担心她也会倒下，便劝她回家休息。期间顾子衿他们来陪我等了一会，因为第二天是工作日，我便让他们先送我妈回家。

等待的时间特别难熬，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祈祷手术成功。

最近几天睡眠严重不足，坐在安静的走廊上，困意逐渐袭来。我掏出耳机听歌打发睡意。

这些年，我听歌还是只听五月天。

或许是因为周围过于安静，我的思绪忽然被打开，当歌词唱到“想念如果会有声音，不愿那是悲伤的哭泣”时，心里压抑着的所有关于陆离的情绪——责怪、怨恨、想念、喜欢、委屈等一股脑涌了出来。

晚饭没吃，此刻胃痉挛带来的痛楚和心里的难过让我不自觉地抱膝蜷缩在椅子上。

我打开手机，给陆离从前的手机号码发短信：“陆离，今天是我的农历生日，你还记得吗？往年生日我爸我妈、顾子衿他们都会陪我过，可今天我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等着正在里面做手术的爸爸。你在哪呢？我好希望此时你能够在我身边，也许我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这几年的好多个深夜里，我因为想念陆离而忍不住给他发过无数条短信，那些家长里短、倾诉思念、表达埋怨的短信，一共505条，最后都收获了同样的结局——它们静静地躺在发送箱里，却等不到一个字的回应。

短信发送后，我翻阅起之前的短信。

“陆离，顾子佩当兵回来了，他现在成熟了好多。你知道吗？他和汪柠在一起了。高中的时候，他和汪柠就是一对欢喜冤家，我们这几个朋友都回来了，你呢，什么时候回来？”

“冰红茶又出新系列了，老板说中奖概率很大。我今天买了一箱，喝了好几瓶都没中奖。我想起高一篮球赛那次，我买了两瓶冰红茶都中奖了，那时候我还把瓶盖做成luckysun送给你。陆离，美国有卖冰红茶吗？你喝冰红茶的时候会想起我吗？”

“子衿今天给我介绍了个相亲对象，是市一院的消化内科副主任医师。他和你一样不喜欢吃香菜，原来医生也会挑食，哈哈。不过他挺不错的，有机会的话介绍你们认识。”

“陆离，我考上扬帆的老师了。我的梦想实现了，你的呢？我最近经常上网搜索你的名字，期待着某一天能在网上看到你成为世界著名钢琴师的新闻，希望那天不会太久。”

“五月天来海城开演唱会了，这次我一个人去看了。阿信说打电话给你喜欢的人，把这首温柔传给他。我掏出手机却不知道该打给谁，如果你在的话，一定能看到现场如海洋般的星光，真的很美。”

“美国交流生申请结果出来了，我落选了。我坐在河边偷偷哭了很久，这一个学期来我起早贪黑地学英语，做学术研究，就是为了这个名额。本来想一声不吭地出现在你面前，吓你一大跳的，这次就放你一马吧。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飞去找你的。”

“陆离，你这个大骗子，我们说好一起考同个学校的，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就去美国了。我叶蓁蓁和你绝交。”

翻着翻着，我最终不敌困意，靠在膝盖上睡着了。

恍惚间，我感觉到有人坐在了我身边，他托起我的脑袋放在他的肩上，我闻到他身上淡淡地柠檬香味，他轻轻为我拭去眼角的泪水，然后附在我我耳边说：“蓁蓁，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