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有些冷。
江璃独自站了会儿,院子里的动静声很快就消失了,除了兀兀的风声以外,安静的有些诡异。
玉珍蹲在门口,眼泪顺着脸颊的滚,她抬起衣袖擦干净,深吸几口气,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可眼泪越擦越多,反而自己颤抖得越发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江璃突然往前走了两步,內寝的梳妆台上还放着江流送她的木簪子,江璃愣愣的看了几秒,皱眉发狠,上前抓起簪子便往地上摔去。
动静不小,吓了玉珍一跳,她还以为是江璃摔着了,本来江璃的腿也还没有好利索了。
“小姐!”玉珍爬起身往里跑,瞧见江璃好端端的站着,地上躺着的木簪子还完好无损。
她上前把木簪子捡起来,小心翼翼的用衣角擦干净,知道江璃生气,也不敢把簪子递回去,就这么攥在手里:“小姐。。。”
江璃背对着玉珍,泪水在眼眶里一直打滚,她深吸一口气,越过玉珍朝门外走,走到门边又停下脚步,看着空空荡荡的院子,揪心的疼。
他真的走了,跟着许凝霜走了,去做丞相府的门客,自然是看不上江家小小一个家奴的身份。
江璃心里有火,又不知道该怎么泄了这一肚子的火气,只能狠狠地捏紧了拳头砸了一下门,回身对玉珍吼道:“我要睡了!你出去!”
说罢便将玉珍连扯带推的赶了出去,随后将门关上反锁,任凭玉珍怎么喊也再不打开了。
玉珍没办法,急的在门外直跺脚,她握着手上的木簪子,知道现在木已成舟,江流走了的事情肯定也是瞒不住的,只能先去跟张总管通个气,等夫人老爷回来了再把这事儿的来龙去脉细细说明了。
玉珍想明白了便赶紧去找张成,谁知道张成一听便连连摇头:“这事儿我可不去说。”
玉珍楞了一下:“张总管,你手底下的人走了,怎么还有不去说的道理?!”
“姑娘。”张成压低声音,提点她一句,“这就是个奴才罢了,太尉府上的奴才那么多,个个都要跟老爷说么?他走了总会有人填上,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再说了,人是许家小姐要走的,说不定许丞相跟咱们老爷早就知会过了,许家什么来头?跟咱们府上要个奴才难不成还有再要回来的道理?况且这又不是什么强买强卖的买卖,江流他是自己愿意去的,所以啊,你听我一句劝,咱们做奴才的,犯不上去管主子们的事情,别给自己惹一身骚。”
玉珍来了气,伸手把张总管推开:“你不就是怕许家的人么?!你不说我去说,我可不怕!”
说罢,玉珍没再管张成继续念叨什么,转身便朝府门外去。
可今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本应该下朝回府的江太尉没有按时到家,玉珍守在府门口瞧得望眼欲穿,也没有瞧见太尉的马车。
府里现在连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明明身后就是偌大的太尉府,玉珍却觉得孤立无援。
她只能坐在府门外的阶梯上,一直到午后时分,才瞧见转角处进来马车,马车停在门前,玉珍赶紧起身上前,对着从马车上下来的江太尉行礼:“老爷。”
江太尉愁眉不解,一脸的心不在焉,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跟在江璃身边的人,但也没多问她有什么事,径直便往里走,玉珍愣在原地,远远的听见江太尉在问夫人的行踪。
应该是朝堂上出什么事情了,哪里还顾得上她一个下人有什么要讲的。
玉珍犹豫了一下,快步跟上江太尉的步伐,一路跟着他进了大堂,江太尉已经知道夫人去了安宁寺还没回来,本想自己静坐会儿,晃眼扫见门口处玉珍的身影,皱眉道:“什么事?”
玉珍抬眼飞快的瞄了一眼,确定江太尉是在跟自己说话,才上前来跪下道:“回老爷的话,今早上许小姐来过了。”
江太尉敷衍的应一句:“她脚伤好了来走动走动也是好事。”
“许家小姐走的时候,还把江流给带走了。”玉珍硬着头皮说一句,听出来江太尉语气里的不耐,但来都来了,还是只能把想说的话都说完。
江太尉沉默了一下,江流他记得,跟在江璃身边的那个小管事,有几分本事,模样也俊逸,江璃倒是很看重他。
发生了跑马事件,许凝霜心里有气,肯定会来江家讨回去。
从前小时候抢些小玩意儿走也便罢了,如今长大了,连江璃身边的人也要抢,依着江璃的性子,定然是要发疯的。
可今个儿出了这事,不是江璃气冲冲的来说要把人抢回来,而是身边的小丫头跪在这儿,江太尉便知道其中肯定还有别的隐情。
他敲了敲桌面,问道:“哦?他倒是肯?”
玉珍被江太尉的一句话又勾起伤心事,鼻子一酸,闷声回答:“他。。。”
“看来是江流自己愿意走的了。”江太尉没等到玉珍说完,他叹口气,端起手边的茶盏,“璃儿呢?”
“小姐心里难受,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已经好几个时辰了。”玉珍老实回答一句,她听见江太尉起身的声响,那双朝靴动了动,朝着门外走去。
玉珍从地上爬起来,没来得及拍自己膝盖上的灰尘,走到门口的时候被江太尉身边的小厮拦下:“姑娘别去了。”
江太尉很少到江璃的院子里来,一是江璃已经长大了,再有便是自己也实在不得空闲。
江家其实算是将门,虽然领兵征战的年代已经过去了,但江家依旧坐着太尉的位置,依旧掌握着大半的兵权。
这些年来,江太尉一直战战兢兢,谨言慎行,就是因为有太多太多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
兵权,向来都是皇帝的最大忌讳。
好在江家没有儿郎,江太尉也一直坚持江家的女儿不得习武,可江璃骨子里流着的始终都是江家的血脉,活泼好动,一刻也不得闲。
也是因为骨子里流着江家的血脉,所以也同样的率性耿直,敢爱敢恨。
江太尉站在门口良久,抬手敲响了门,里边没有动静,江太尉等了好一会儿,又敲了敲:“璃儿,是我。”
话音落下好半天,门才吱呀一声被打开。
江璃看一眼江太尉,觉得奇怪:“爹?”
江太尉对她笑笑,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心疼,他朝台阶下面走去,回过身看一眼江璃。
江璃明白江太尉的意思,虽然有些别扭,但还是跟着江太尉走到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了下来。
江太尉没跟江璃提江流的事情,最近南夷出了事,皇上对此很是头疼,朝堂上的事情江太尉不能跟江璃说太多,只能捡着一些不紧要的说:“过两日我要出趟远门,大概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知道。”
江璃盯着江太尉,还没有反映过来江太尉在说什么,只是本能的应了一声。
“最近京城看上去没什么,暗地里却不大太平,我不在的时候,你尽量别出去。”江太尉叮嘱一句,转念一想又就觉得不大可能,改口道,“和孟公子多走动走动,那孩子热心肠,对你也不错。”
江璃有些明白过来,猛地站起身:“你要领兵出去?”
江太尉没看她,过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既然你不喜欢,以后和许家的联系,能淡了便淡了吧。”
江璃还是觉得不对,朝堂上不是没有可用的将军,江太尉如今年事已高,什么事情还需要他亲自领兵前去:“到底怎么了?爹,你的年纪早就不适合领兵了!”
江太尉对着江璃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说。
南夷的事情说起来也很蹊跷,那方地理一向贫瘠,虽然也出过些许乱子,但也不过是穷山恶水出的土匪罢了,当地官员请兵就能很快镇压下去。
这些本都没什么,寻常事而已,只是当初洛家失势,连累九族,近亲一并诛杀,远亲都流放了南夷,包括当时拥护洛家的许多大臣都受到了牵连,去往南夷的路上死了不少人,但活下来的也多。
此次南夷出了个占山养兵,自立为王的事儿,皇上疑心还是和洛家有关系,本来草率的结果了洛家之事就很多人心中颇有微辞,皇上不是不知道。
此番出兵是许丞相力荐江太尉的,牵扯到洛家,事情非同小可,朝堂上手握兵权的江家在这个时候首当其冲,为国效力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本来也不需要江太尉太过拼杀,不过是寻个由头,当是练兵也好,尽忠也好,几顶帽子扣下来,江太尉推诿便是有意叫皇上疑心和洛家余孽有染,只能上前领命,也是不得已的办法。
当初在洛家的事情上没有多说,如今更是一点也碰不得,稍有不慎给自己惹祸上身,一家子都要遭殃。
这些都不能说,江璃是个姑娘家,明刀暗枪的朝堂之道,她不必晓得。
江太尉也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江璃的肩膀,故作轻松的笑笑:“不过是挂个虚衔罢了,你爹手底下那么多人,还能真轮的到我上阵去?傻姑娘。”
江璃听他说这话,倒还琢磨着有几分可信,虽然心里还是怪怪的,也终究没有再细问,问下去江太尉也不会告诉自己,便垂下眼帘,叮嘱一句:“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娘回来了可要缓缓地跟她说,我怕她受不住。。。”
江太尉应下,又同江璃说了会儿话,临走的时候才提了一句江流的事:“那个家奴被许家要走了便罢了,璃儿,有些道理你要明白,人和东西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东西没有了那是被抢,人没有了就是没有了,不该是你的,别耿耿于怀,知道吗?”
江璃一下子绷紧了神经,几乎没有经过思考便脱口而出:“小户人家的就是小户人家的,就算是做了丞相小姐也一样,就爱用我使过的东西!不要的破烂给她就是了!有什么好耿耿于怀的!”
江太尉惊住,猛地顿住脚步回身,呵斥一句:“璃儿!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还不明白么?在许家的事情上你永远都要栽跟头才罢休吗?!”
江璃没再说话,看着江太尉眼中的担忧,好像这一瞬间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
后面江太尉又说了什么,江璃不记得了,她只知道自己点了头,随后江太尉便离开了这间院子。
晚膳江璃坚持要在自己的院子里吃,她知道江太尉有很多话要和江夫人讲,她也不想看见娘亲落泪,安抚不是江璃所擅长的,把所有情感都埋在心底深处,才是她天生的本能。
夜晚的繁星总是很美,只是江璃很少专心下来去看而已,玉珍陪在江璃身边,也盯着漫天星光看得目不转睛。
教说别人的话总是能够轻易就说出口,但是究竟要怎么释怀还是只有自己才是最清楚的。
一夜无眠。
江太尉要前往南夷的事情第二日便传遍了京城,大概是有人故意放出去的风声,现在街头巷尾都在说江家又要极尽显赫了,这趟差事办好了回来,估计还是要大肆封赏的。
江璃听得头疼,说得好像他们江家多愿意去似得。
这样的话一直持续到江太尉出行那天,一眼望不到的骑兵整整齐齐的排列在江府的门口,江太尉穿上了保存多年的盔甲,可江璃不管怎么看,也只能看见他脸上岁月给的沧桑,看不到一丁点年轻时候的威武。
江夫人情绪已经稳定下来,跟江太尉道别的时候严重带泪,但始终还是笑着的。
出城之前要先到皇宫正门外给皇上磕头,所以母女两人也只能送到这里而已。
江太尉没有多做犹豫,这个时候越是优柔寡断,越是叫江夫人难受,他上马扬鞭,扬尘而去,身后跟着长龙一般的军队,马蹄踏过,尘土飞扬。
江璃让陈姑姑赶紧把江夫人搀扶进去,她自己站在门口,一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收回实现。
准备转身的时候,江璃余光扫见对面似乎有个人走过来了,她停下脚步看过去,恍惚间看错了模样,以为是江流,险些脱口喊出来。
等她镇定下来瞧清楚,才发现是孟子彦,刚才还有些轻薄的尘埃漂浮在空气里,她看错了。
孟子彦走到她身边,还很温柔的对着玉珍也点了点头,才开口道:“不用太担心了,这次跟去的还有两位将军,想来很快就能平息了南夷的事情。”
他特地来安慰自己,江璃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句谢谢而已。
这几天她没精打采的,孟子彦已经来过几次了,只是江璃自己不知道而已。
两人正说着话,江璃刚瞧着肯笑了,远远的便从转角处驶进来一辆马车,马车就停在江璃和孟子彦的跟前,孟子彦把江璃往后边护了一下,大概是怕马车撞着她,有些不悦的看过去。
马车停稳,也没人下来,就见帘子被撩起来一角,许凝霜露出脸来,瞧一眼江璃,对着马车边上的露水道:“去,递帖子。”
露水福身称是,上前给江璃和孟子彦各递了一张,随后退回到许凝霜的马车边。
江璃没接,是玉珍替她拿着的。
孟子彦也是一头雾水,拆开来看了一眼,才恍然大悟低声道:“明日是许小姐生辰?”
许凝霜得意挑眉:“不错。”说罢挑衅的看向江璃,“江姐姐一定会来的,对吧?”
江璃冷漠的看着她,伸手把玉珍手里的帖子拿过来,径直走过去把帖子塞回露水手中:“不,我不会去的。”
“你不敢去?!”许凝霜立马提高了声调喊住江璃,她放下帘子,从马车上下来,绕到江璃面前,“江姐姐为什么要那么生气?从小到大不都这样吗?一个奴才而已,你让给我便是了,不是吗?”
江璃忍住自己想要抬手狠狠扇她的冲动,强迫自己不去看她,也不要跟她有任何的争执:“让开。”
许凝霜才不让开,她好不容易赢了江璃一次,正是得意忘形的时候,不让江璃亲眼看看怎么能行?
“生辰是江流布置的,我很满意,虽然他才去了短短几天,但我爹和我哥哥都对他赞不绝口,很快府里边就没有其他那些草包门客什么事了,他以前伺候过你,你也该觉得荣幸,再说了,你要是真的为他好,他现在有地方施展才能,你应该替他高兴才对,毕竟,他本来就不该只是个奴才而已啊。”许凝霜眯着眼睛笑,说到她的生辰是江流布置的时候,语气里边那种嘲讽掩盖都掩盖不住了。
才短短几天,就能让许凝霜从家奴改口叫他江流,他的确是本事不小得很。
孟子彦听懂了许凝霜说的那段话,他知道在这个时候插嘴进来不好,但江璃很明显已经被气得发抖了,他上前一步拦到两个姑娘中间,看向许凝霜:“许小姐,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江流似乎是江小姐的人?”
许凝霜理直气壮的点头:“那是以前了,现在是我的人。”
孟子彦皱眉,把自己手里边的帖子也递还给许凝霜:“江小姐身体不适,恐怕不能去许小姐的生辰了,许小姐也恕彦要陪同江小姐,亦不能去了,许小姐的心意我们已领,请许小姐回去吧。”
江璃楞了一下,抬起头看向孟子彦的背影,他把许凝霜档的严严实实,江璃什么也看不见,他侧过脸来,护着自己往江家走,每一个字都过分偏袒自己,他不怕得罪许凝霜,也不怕得罪许家,坚定的站在江璃的身边。
江璃颤抖的身子渐渐平静下来,想想也后怕,若不是孟子彦在这里,自己冲动起来真的打了许凝霜怎么办?
到时候恐怕就不只是跪一晚上的问题了。
江璃抬头看孟子彦,冲他感激的笑笑,谢谢还没说出口,许凝霜便已经反应了过来,回身喊住他们两人:“站住!”
孟子彦侧过脸,如此温柔的人脸上居然带着一丝凉意,江璃都有些懵了,他不喜欢许凝霜这样张扬跋扈,只认准了江璃招惹的性子,前段时间跑马的事本来也就是她自己的错,现在还反过头来抢江璃的人,孟子彦现在没工夫管江流是怎么过去的,他不可能袖手旁边看着江璃受气:“许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许凝霜伸手囫囵一指:“你们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苟且在一起的?孟公子,你光天化日下这样维护她,难不成是私相授受,定了终生了?!”
“你!”江璃挣扎一下,许凝霜说话越来越难听,这话传出去,三人成虎,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
孟子彦把江璃拉住,他的心意本就不必遮遮掩掩,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讲出来,他面向许凝霜,郑重道:“我维护江小姐,是因为我喜欢她又怎样?如你所说,江小姐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我自然有追求的权利,许小姐,你也是姑娘家,怎么会有这么肮脏恶毒的想法?”
许凝霜噎住,本以为孟子彦会把自己摘干净,却没想到他真的喜欢江璃,一副维护定了的样子,实在可恨。
江璃被孟子彦突如其来的认真告白吓着了,她知道孟子彦对她好,也一直把他当成朋友,可是。。。他是什么时候对自己有的这样的心思?
不过现在并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许凝霜突然冷笑起来,接着用手指他们两个人,趾高气昂的开口:“你以为你是谁?小小巡抚家的公子罢了,不就是想攀着太尉府的高枝爬么?我告诉你,别做梦了,你真以为太尉府有什么能耐?”
许凝霜掩嘴笑笑,像是说笑话似得,瞥一眼江璃:“还真以为江家在皇上面前还能说上话么?我爹今天只是随意说了句提拔江家的话皇上便听进去,不然这样立功的好事还能论上江家?!真是狼心狗肺。”
说罢,她兴致恹恹的转身,朝马车走去,坐稳之后还不忘撩起帘子,补了一句:“孟公子,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做人要聪明一点,擦亮眼睛,别把自己给折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