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火车只有几个小时的路途,属离走了两天。两天之前,他与那群流浪者社群分别,继续向着东北方向前进,直到第二天的傍晚,他终于拖着疲惫的步伐看到了落日余晖之中的东桥堡垒。
向南方望去,天际处投下一片阴暗,那里就是日暮山脉。绵延一千多公里的日暮山脉在这里戛然而止,孤独的阿拉套峰高耸三千多米,南侧连接着山脉余脉,而北侧则是如同刀削斧凿般陡峭,几乎垂直而下。
如果乘坐着高空浮空艇向下望去,阿拉套峰那几乎垂直的北崖前,是一个下凹的巨大盆地,直径十多公里,无数的裂痕从盆地开始向外蔓延,就像是疯狂生长的藤蔓。其中最为粗壮有力的一支将会继续向北蔓延三百多公里,形成著名的日暮大裂谷。
而在盆地的西北角临近大裂谷的位置,零零星星坐落着数十座或大或小的黑色堡垒,而在这些堡垒的中央,是一座体积远超同类的巨大城堡。钢铁与黑曜石共同铸造的城墙足有五十多米,经历百年时光已经显得老旧破败,在风沙的剥蚀下时不时有破碎的石块坠落,粗如手臂的裂缝随处可见。
城墙之上,年代几乎同样久远的滑膛炮依旧列装在侧,因为缺少管理而显得锈迹斑斑,比它更加年轻也更加纤细的加农炮被有序地隐藏期间,几乎难以发现,只有定期巡逻的炮兵部队才会仔细清点这些火炮的具体数量。
而在这一层围墙之后,还有同样厚重,但是更加高耸的两道城墙,如同是一座螺旋上升的高塔,一层接着一层递进,直到最后的内城区,那些依旧在咆哮工作的巨大蒸汽机们被安置在老旧的工厂基座之上,喷吐出白色的蒸汽,与未曾燃尽的煤灰一起升入空中,为整座城市提供能源。
这就是东桥堡垒,始建于“隐世界入侵战争”时期的军事堡垒,人类联军抵抗影族的最前线。
当年第一批影族从日暮山脉中的那些世界入口处爬出,向北扩张的步伐在东桥堡垒群止住,在落后的武器,厚重的城墙以及前赴后继的守军尸体之前,影族退却了。
在第二波的入侵中,东桥堡垒陷落,所有的守军牺牲,影族的阴影笼罩在上空长达二十年,直到帝国建立,人类的装甲军团再次踏足此地的废墟,机械师们用蒸汽锅炉作为心脏,再次重建起这座传奇的城堡。
以此为据点,帝国军团抵御了影族最后几次反扑,并且反攻进入日暮山脉,在“世界会议”的领导下,组建起“守夜人军团”,永远镇守隐世界入口。
在接下来的一百五十年间,随着时代变迁和政局动荡,东桥堡垒从战争前线变成后方仓库,又启用为边境哨站,然后再次被废弃,直到在帝国首席通灵师的倡议之下,东桥堡垒成为东方军区通灵师部队的驻地。
而现在除了通灵师部队原本的两千驻军之外,帝国远征夏暮军团的残余兵力也同样聚集在这里,但是总共一万多人的军队在原设计容量为十万人的东桥堡垒之中,依旧显得有些稀少。
除了原本就启用的内城区与第一城区,第二城区和外城区也重新被清理出来,供给远征军团居住,而等到夏暮邦联在穷桑王国的整合下入侵帝国,除了主堡垒之外,附近的两座卫城也重新投入使用,因为往来巡逻的部队与日夜不熄的灯火,这里仿佛显示出复兴的生机。
……
望着眼前这片沟壑纵横的内陆平原,属离不免感到有些熟悉,从白城大学毕业之后的五年里,他便一直在东部服役。
虽说皇家通灵师的服役和普通士兵并不相同,但是在这座远离大城市的边境堡垒之中,属离还是度过了难忘的戍守岁月,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段岁月,他才有机会认识老上校、云津、旻明……当然,还有洛妍和洛月白。
但是谁又能够想到,阔别多年之后当他再次回到这里,却不得不隐姓埋名,躲避通缉追捕,还背负上洛妍之死的重担。
隐隐约约之中,属离似乎能够听到堡垒中传来的喧杂人声,随着夕阳渐落,一盏盏灯火在远处显得越发明亮,但是他却不得不远离,对于备战状态之下的堡垒而言,他很有可能被军队发现,然后就地处死。
他的目标不是东桥堡垒,而是在它不远处的一处不为人知的山谷。
随着夜晚降临,气温也下降很多,属离不由得裹紧了那群流浪者们送给他的厚布长袍,过去的两天之中,他便靠着这件衣服抵御秋季越发明显的寒冷。
在接连的跋涉之中,属离已经疲惫不堪,现在他几乎每过十几分钟便要停下来休息片刻,而每当他再次迈动步伐,便感觉身上的伤口会再次崩裂。
他原本不需要如此焦急地行进,或是至少等待身上的伤口痊愈,但是一股内在的冲动却在一直催促他赶紧行动,好像属于他的生命时钟已经拨到了最后一圈。
来自赤道环海和无限极海的湿热空气经过帝国广袤的国土,来到东部边境时已经变得干燥,干旱的大陆性气候决定了东桥堡垒附近的土壤接近沙化,所以当属离沿着砂岩支撑的岩壁终于下到峡谷谷底时,头发上面已经落满黄沙,变得更加风尘仆仆。
不过在缺水的裂谷地区,属离所在的这个峡谷却像是一座世外桃源。从地底泉眼中涌出的清澈溪流流过峡谷,在低洼处积累起一座小小的湖泊,带来珍贵的水分,郁郁葱葱的乔木和灌木相互掩映,围绕着湖泊生长,在靠近崖壁的一块地方,可以看到一处被开辟出来的园圃,如果在盛夏时节,那里会开满了紫罗兰、桔梗、米兰、三色堇……花团锦簇,五颜六色。
而现在只能看到枯萎的花茎还有深褐的土壤,疏篱之上遍缠藤萝,显得许久无人打理,还有一座石砌的小屋依旧幸存,虽然墙面开始斑驳,但是门窗依然完好。
或许今晚能够在这里住上一晚吧,属离想到。
而在这时,在他手中的火把无法照亮的阴影处,一个虚幻的人影悄然浮现,没有丝毫的掩饰,那个身影如同平移一般闪现在属离身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
“云津,没想到你那么早就来了。”属离转身面对那个身影,火把的光亮透过虚化的投影,只留下几不可见的影子。
“我也是没有想到你那么早就来了,是准备好见少将了吗?”
属离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微微转身,把目光投向夜色下的山谷:“你应该也很久没有亲自来这里了吧,那些花都枯死的。”
云津幻化的投影没有显露表情,但是她的目光也随着属离看向四周,好像在微微叹息:“战事紧迫,自从两天前那列陆巡舰到达,我听到钢架桥梁被重塑的奇迹,就想到了你应该就要来了,而你要是来,必定会在这里等我,所以每天都会巡视片刻……”
属离不由得笑了两声,此时此语,让他又回想起过去:“这还是赖你发现的,那几年我们几个总会在这里忙里偷闲,藏着掖着不让其他人知道,这些年过去了,周围竟然还是一般无二。我想到你往日的习惯,就想着在这里等等你,没想到那么巧。”
“呵,你知道我,那么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呢?既然来了,就和我去见少将吧。”
属离摇了摇头:“不管怎样,我不会去东桥的,我就呆在这里,让洛月白过来吧。”
“你既然到这里了,那么也就由不得你了。”
云津的投影倏忽间消失,山谷四周的崖壁顶上,一盏刺目的探照灯瞬间点亮,属离不由得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在恍惚之间,他看到一队身穿深蓝色制服的士兵露出半个身子,一支支步枪已经对准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