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阁下,我打赌“晨星”一定会赢得比赛,它的训练师可是斯科特。”
“不不不,“德克萨斯”的希望绝对更大一点,“晨星”已经四岁了,它最辉煌的年代已经过去,而“德克萨斯”还只是一匹年轻的小母马。”
“那么我就赌五十元吧。”
“五十?”蒂勒伯爵抓着他的宽边礼帽,向着栏杆再走了几步:“五十就五十!”他立刻招来了一旁的仆人,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赫拉巴尔同样毫不在意地掏出了自己的钱包。
几分钟之后,仆人挤过人群,带来了两张赛马的凭证。
蒂勒伯爵立刻挤到座位的最前排,和周围那些疯狂的人群一样高举着双手呼喊,第一轮的赛马已经开始。
六匹马几乎同时冲出起跑线,两匹红棕色的温莎赛马一马当先,在直道和第一个弯道暂时领先,但是很快这两匹马逐渐落后,白色的“晨星”开始发力,一下子冲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整个观众台顿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还没有燃尽的香烟到处都是。赫拉巴尔同样装作满面通红,挤到了蒂勒伯爵旁边。
第二圈,晨星依然遥遥领先,白色的鬃毛和马尾似乎搅动起狂风,而棕色的新地赛马“德克萨斯”依然挤在第三和第四的位置。
蒂勒伯爵的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赛马凭证,这个有着北国血统的贵族此时和普通的赌徒一般无二。
最后一圈,所有的赛马开始进入最后的冲刺,“晨星”依旧领先,但是“德克萨斯”开始加速,它超过了第二名的“差分机”,紧追在“晨星”之后,整个赛场沸腾起来,所有人都在为自己投注的赛马呐喊,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声响。最后一个弯道,“德克萨斯”与“晨星”并驾齐驱,最后一百米,“德克萨斯”继续加速,把“晨星”甩在身后,然后一头冲过终点线!
蒂勒伯爵兴奋地大叫了一声,然后狠狠地拍了拍赫拉巴尔的肩膀:“哈哈哈,1:3的赔率,而且你现在也欠我50元!”
赫拉巴尔真心实意地露出懊丧的表情,虽然最后这些都可以报销,但是一下子输掉100元未免还是太多了些。
“看来向你这种专家也有走眼的时候啊。”蒂勒伯爵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两坨红晕,他一边把票据交给仆人去兑换,一边继续忍不住微笑。
“那么我们说好了,今晚你一定要过来赏光啊,我们都想好好听听你在新地的奇妙冒险啊。”
“我的荣幸,伯爵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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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到“啪”的一声,房门上的小口被打开,随后是餐盘落到地上时发出的清脆颤动,一个拖沓的脚步逐渐远去,空洞的回响在走廊里渐渐消散。在更远的地方,铁门被推开,又被关上,钥匙插进锁眼,弹簧机构被锁死。
声音无处不在,狭窄的门窗、重重的帘幕,甚至是密闭的墙壁,衍射的声波依旧可以透过,可以传播,抵达光线无法到达的位置,形成世界的另一种色彩。
广场之上,拥挤的人群发出的呼喊,来自郊区的农妇的咒骂,被堵住的驽马的响鼻,蒸汽车发动机的突突声响,白鸽在天边受到惊扰发出的啁啾,还有近旁沃尔塔瓦河上的波涛,渡轮与游船的螺旋桨搅动起白色的浪花,然后坠入幽深的河水之中,蒸汽轮机发出的灰黑色浓烟与白色的蒸汽从烟囱之中喷出,发出独特的“噗噗”的声响……
就连风吹过外墙,在细小的缝隙里卷起湍流,发出的尖锐声响,连深夜时,那些躲藏起来的跳蚤在枕间蹦跳发出的噼啪声,连黎明前牢房外那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逐渐消失的低沉声,全都在光线无法触及的地方,充实着世界。
这是一个有利于光彩世界之外的声音世界,或许那里也有由声波构成的生物,隐藏在世界的夹缝间。
送饭的人已经离开,于是属离也下了床,他摸索着穿上布鞋,然后一寸寸挪到门口,饭盘还放在原本的位置。
属离席地而坐,木勺与浅薄的盘底相撞,发出珰的一声响,稀薄的汤水被舀起,微微发烫。被切碎的白菜梗、胡萝卜、小块的土豆,煮成一锅寡淡无味的清汤。但是属离已经习以为常,他仔细地咀嚼着为数不多的菜叶,然后从一旁摸出了一整块的面包,长条状的黑面包,完全闻不出味道,只有塞到口里,用唾液搅拌粗糙的麸质,才能尝出一点味道。
属离慢慢地把面包撕成小块,然后用剩下的汤水伴着面包吃下,只听到“叮铃”的一声响,饭盘被属离的手背不小心推翻,剩下的汤汁沿着地板上的凹槽流淌,直到沾湿了裤腿,他才连忙站起。
一阵头晕袭来,属离摇摇欲坠,他伸出手想要扶住就在附近的椅子,但是却摸了空,于是他再次跌倒在地。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属离独自默默站起,然后弯着腰在汤水中摸索,重新捡起饭盘和木勺,放到门口原本的位置,期间仿佛可以听到肚子里的水翻滚的声响。
心中想了想,属离重新拿起木勺,然后走到了门对面的那堵墙边。他的手指沿着墙面摸索,直到出现了一连串小小的刻痕。
“1、2、3……30、31”属离心中默数着刻痕的条数,然后用手中的木勺在最后刻上了第32条痕迹。
一共三十二天了。
他甚至只能根据着晚餐的数量来判断日子。
属离把手往衣服上蹭了蹭,再次躺回床上,没过多久,熟悉的脚步声再次传来,随着“啪”的一声,门上的送餐口被打开,然后是餐盘被收起的声响。脚步声再次远离,铁门一扇接着一扇被关上。
属离躺在自己的床铺之上,腐败与发霉的味道冲入他的鼻孔,但是他早已习惯。
外面应该是四月中旬了,但是牢房以内却依旧阴冷。在床上躺了一会之后,属离再次坐了起来,他已经听到室外煤气灯点燃时发出的嘶的一声声响。
但是这已经对他毫无意义,属离摸索着再次走到门口,然后把手掌贴住冰冷的铁质大门,他在心中想象着自己的灵性再次沿着金属表面蔓延,按照着自己的心意再次改变结构,想象着自己的灵感再次看到那个无穷无尽的超世界的一角,想象着世界的真相在自己的眼前一闪而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铁门靠近手掌的那一小块已经变得温热,但是铁门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于是属离重新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
满眼都是无尽的光芒,白色的金色的光芒,似乎已经深深烙印在视网膜之上。不管是在深夜,还是在白昼,不管闭眼还是睁目,属离的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白光遮住了一切。
黑夜之中,属离却在无尽的光芒中再次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