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两个小时过去的太快,属离躺在自己温暖的被褥之中,脑海里却再次回想起那个在日暮山脉的短暂旅程。那时他以为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但是心中却获得了难以言表的平静。而现在,他虽然在这个阴暗的角落之中苟且偷生,但是接下去他又能够前往何处?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那个在流浪者营地的夜晚,他靠着篝火,躺在毯子之上,听着那群人唱着古老的民谣。他或许也可以就这么抛开一切,不去管那晶体留下的谜题,不去管伊丽莎白夫人带来的仇恨,只是前往东部那连绵不绝的山岭之间,坐在缓缓移动的大篷车之上,与那些城镇和喧闹的人群擦肩而过。就这么弹着鲁特琴,一个人死在默默无闻处,就像是那些与生活背道而驰的浪漫小说一般。
这个梦甚至没有持续多久,属离便再次醒来。莫利亚克穿着他那身油腻腻的工作服已经站在房门口,轻轻敲了敲木质隔板:“起床了,我亲爱的朋友,今天你需要多吃点早餐。”
“怎么了?”属离昨晚剩下的时间都在和衣而睡,当他站起身子时便已经完全清醒。
“我们需要把那台印刷机拆除,然后搬走。”年轻的莫利亚克没有做出任何的隐瞒,他几乎是略带懒散地伸了个懒腰。
“搬走?是因为这里暴露的事情麽?”属离一边说着话,一边给自己穿好鞋子,然后随着莫利亚克一起向地面走去。不得不注意到,蒸汽印刷机已经停止运行,多余的蒸汽正在通过泄压槽排出室内。
“你是怎么知道的?”莫利亚克的脸上顿时充满狐疑,但是脚步却没有放慢。
于是属离把今天凌晨发生的事情没有丝毫保留地全都说了出来。
“没错,更加准确地来讲,一个小时之前,罗南便已经带着我的父亲提前离开,带着可以立刻带走的财务离开,我们剩下的人则要尽快把那些难以搬运的东西搬走。”莫利亚克顿了一下,补充道:“不要太过担心,马克西米连·安东尼先生说只是警察开始怀疑这个地方而已,我想这周围可能连一个哨岗都没有,等到那些秘密警察决定行动的时候,我们早就跑得没影了。”
属离不由得笑了笑,然后走出了地下室。
不大的编辑室里面,卡米尔正一只手端着一杯咖啡,另一只手拿着一片烤面包,专心地读着办公桌上摊开的一份报纸,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再次低下头去:“去餐厅的时候,顺便把索莱娜叫来,这里有些文件需要他整理。”
经过一夜没睡,卡米尔的精神看上去更加萎靡,他的外套松松垮垮地挂在衬衣外,领口的花边上面还站着面包屑。莫利亚克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而属离则是从自己外套的口袋里掏出来一副茶色玻璃制成的眼镜,然后走出了阴暗的室内。
临近五月,太阳早早便从天边升起,把院子里照得通亮,还记得上次属离踏进阳光下的时候,差点因为来自眼睛的旧伤而昏厥过去。马拉猜想是因为光强的缘故,刺激了原本的视神经,所以给他做了这么一副墨镜,而事实证明,虽然在正午的时候,属离的眼部依然会感到阵阵刺痛,但是其他时刻,他已经可以在阳光底下正常活动。
正如莫利亚克所说,公寓内部已经开始了整理,虽然仍然是一副杂乱无章的模样,但是之前堆放在墙角的那些皮箱已经被平铺开来,书籍与散落的笔记被杂乱地堆放到一起,成套的正装礼服,还有大小不一的鞋子被拥拥挤挤地塞进箱子里,还有更多的东西仍然放在柜子之中,没来得及整理。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属离走进客厅兼餐厅而没有看到魏薇儿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只有索莱娜·马聚里耶一人,趴在茶几之上,几乎保持着和卡米尔同样的姿势,端着咖啡和面包,面前则摊开这一本不大的小册子。
“面包和咖啡都在厨房里面,你们自己去拿。”说完,索莱娜再次闷头沉进书里。
“卡米尔让你吃完后过去给他帮忙。”莫利亚克拿着食物重新回到客厅,放在索莱娜的小册子旁边。
属离借着给自己倒咖啡的机会,瞥了一眼那个小册子的内容,满页都是花花绿绿。
索莱娜似乎也注意到了属离的目光,斜着和他对视了一眼:“修道院免费发放的识字教材,没见过吧。”
属离未免有些难堪,连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老老实实地把面包拿回自己的座位。
不过索莱娜倒是把她的注意力从教材上面移开:“你看起来应该是伏流人吧?”
“没错。”
“那么你应该是在东南长大的喽?”
“没错,一直到成年调入中央工作为止,我都是在帕拉尼克生活。”属离小心地编纂着自己的身世,同时猜测着索莱娜的目的。
“我听说,在伏流人的自治行省内,男性和女性议员在议会中所占的比例是很接近的,是这样麽?”
“呃,这个我倒是没有注意过。”
“那么你对于目前大议会之中,女性议员只有5人,占据不到5%的席位,而且只有伏流人和拉玛人,有什么看法?”
“看法?应该提高女性议员数量?”属离试探性地说道。
索莱娜耸耸肩,喝完了最后一点咖啡:“我一直以为伏流人对于女权主义的关注度至少要比其他人更高一点。你知道么,在范德米尔人中间,女性仍然没有基本的投票权,而且她们的财产继承权依旧弱于男性。在阿莱夫人中间,重男轻女依旧是某种无法克服的陈规陋习,每年因此而被遗弃或者谋杀的女婴无可尽数。你真应该读读那些有趣的浪漫冒险小说,那里的女主角一定身材高挑,发色金黄灿烂,肤色洁白,而且能够激起男性的欲望。她们的性格不一而足,但是到最后一定和男主人公摒弃前嫌,相亲相爱,甚至还有可能是三妻四妾,不一而足。说到底,这些都是对于女性角色的物化,是在男权社会下对于女性存在的消费。有趣的是,曾经有那么多人想要为这种不公平的制度辩护,到如今,依旧有更多人生活在这样的社会之中而不自知。你知道麽,在圣莱布维茨修道院中,男性院士和女性院士的比例是61:39?这说明随着科技的进步,那些强加在男性与女性的天生的差异在被减少,而性别歧视也将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属离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而索来娜则是旁若无人地合上了面前的识字课本:“您应该听一听奥普兰的演讲,她说的比我清楚,也深刻更多。”
“还有,你们记得自己把盘子洗了。”
说完,索来娜便离开了客厅,她今天洗去了脸上那惯常的浓妆艳抹,露出了自己本来的脸庞,年轻得几乎和魏薇儿相差无几,但是在某些时刻,又太过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