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莱娜·马聚里耶,那个激进的女权主义者,答应带着属离前往码头。
同样是过去很久之后,当属离回想起往事的时候,他也总会想起她,这个浓妆艳抹,看似笑容满面,但是永远带着几丝疏离感的年轻女子。在789年,她也只有16岁。
她把奥普兰·德古热,那个贵族小姐,的讲话奉为圭臬。带着年轻人独有的热情与冲动,把一个高尚的目标作为自己人生的意义,哪怕为此付出生命和一切。
属离忍不住将她和周围的所有人相比较,却发现她才是最为纯粹的一个人,比她的哥哥罗南,比莫利亚克,比马拉和卡米尔和马克西米安,甚至比魏薇儿都要纯粹。
她年轻,但是她的遭遇让她更加敏感,而她选择相信她的朋友们,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
当莫利亚克无法履约时,索莱娜正如同往常一样装扮得妖娆而得体地下楼。为了照顾马拉,她也几乎忙忙碌碌了前半夜,直到莫利亚克接替了剩下来的全部工作。但是她还是很乐意地答应要把属离送走。
“既然我绝大部分工作都是在码头做完的,那么有谁比我更合适去送走一个前密探呢?”
属离清楚地记得这句话,就像是他清楚地记得接下来的每一句话,因为其中没有任何幽默的成分。
在这些人当中,属离和莫利亚克最为熟悉,卡米尔总是公事公办的样子,马拉让人无法看透,而罗南永远抱有戒心,至于魏薇儿,属离甚至不敢去接近。而索莱娜,她把自己的内心牢牢封闭。
罗南一下子否决了索莱娜的提议,他的眼神飞快地从属离身上一闪而过,然后马上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也可以陪着你一起去。”
“哦?”索莱娜永远是那么敏感而且正确:“为什么不把你的话说全呢?你想说的,一定是我一个人送他去,不怎么安全吧。”
罗南冷哼了一声,眼睛不由地看向他处。
当时,属离觉得是自己的缘故才导致了这兄妹两的争吵。直到不久之后,他才明白过来,其实整件事情和他的关联并不大,他只是一个诱因,这场争吵早晚会爆发。
从一开始,这两兄妹的谈话便毫不留情。
“我只不过想要关心一下你。”这是罗南的话。
“不,没有你的关心我同样活得很好。”
“作为哥哥……”
索莱娜冷笑了一声,她饱满的胸脯看上去就像是要撑破衬衣一般,这一幕毫不下流,只是剑拔弩张:“我可以选择自己和谁上床,至少在红磨坊的那几年我学到了这一点。”
罗南的脸一下子涨红:“那一切都过去了,我回来了,我会照顾好你的!”
“不,这一切不会过去,永远也不会过去!我在红磨坊做过站街女,这件事情不会过去,我的身体会告诉我,我的记忆会告诉我,我在过去认识的每个人都会告诉我!”
“是谁在侮辱你!我一定要去杀了他!”罗南的眼睛里冒出怒火,在这场争吵里他成了一个象征符号般的箭头,自己却一无所知。
而索莱娜知道,所以她怜悯地看着自己的哥哥:“不是其他人,就是你。你拼命想要否认我的过去,否认那段过去。可是你知道麽,我不想否认。”
“我当然不会让你否认…….”
“不,你不仅否认,甚至就想当它不存在。你以为自己一下子消失四年之后,还可以重新和过去的生活连接起来,重新当你的好哥哥麽?我出卖过自己的身体,我用它来养活自己,而不是和妈妈一样死在冰冷冷的雨中!
你不想承认那段过去,就是不想承认现在的我。我怎么不会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你觉得我这样子打扮不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你觉得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会拼错是我太笨了,你甚至觉得我照顾不了自己的生活,甚至需要你的帮助!错了,从头到尾都是你错了!”
“我……”
“不,这次你给我把这一切听完!你和爸爸被抓走的时候,妈妈的肺结核已经很严重了,而且家里那时候已经没有钱剩下来了。那个医生愿意免费偶尔过来看一下,但是他开出的药方我根本买不起。
隔壁的邻居们又哪里有钱来帮助我们呢,而房东也很快把我们扔出了公寓。我和妈妈两个人只能躲在街角公园的树丛里,我白天的时候就去菜市场那边乞讨,偶尔偷到半块面包带回去,晚上则和妈妈一起躲在角落里,不想被任何人发现。
三天,仅仅过了三天,妈妈就死了。
我只有十二岁,我能够怎么办?
布塔尼先找到的我,你绝对记得,那个在自己房间里接客的女人。当我无依无靠的时候,她向我伸出了手。当然从来都不是因为善心,而是因为更深的恶意。
妈妈死后第三天,她的尸体被警察运走,而布塔尼逼着我第一次卖身,在一个小巷子里。从头到尾,那个男人甚至是站着做完的。那一天还有另外六次,就像是一场无法结束的噩梦。
不要转头,我想让你听着,你的妹妹就是这样一个人!
布塔尼拿走了所有的钱,仅仅给我一个住的地方,还有一点点的食物。但是头一个月里,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以为你和爸爸还会回来接我,把我带离这个噩梦,我怕我一走了,你们回来的时候会找不到我。
我真傻,真的。
直到第二个月,当那些男人把我狠狠地推倒在地上,趴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过来。
我逃走了。布塔尼从来就没有想着把我关起来,那个蠢货,她的脑子早就因为梅毒烂得一干二净。
我逃出来了,但是我又开始饿肚子了。我要活下去,但是哪里需要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呢?布塔尼再也没有离开我。
我去了红磨坊。”
“哦,索莱娜,求求你……”
“不不不,残忍的故事哪里会有结束呢?我在红磨坊做过侍女,在风雨街做过站街女,偶尔在圣多诺区和沃吉哈赫区客串码头女郎。我甚至没有想过转行做些其他的工作,因为我接触到的世界告诉我,活不下去的女人们啊,总有一条路能够喂饱自己,出卖自己的身体,向这个世界上所有付得起钱的男人们卑躬屈膝。就像是那些男人们常常幻想的那样,一个免费的站街女。恶心!
但是残酷的顶峰直到这时才到来呢,我亲爱的哥哥。在这样子的四年之后,我终于见到了你,当我在红磨坊做自己的本职工作的时候,你和你的朋友醉醺醺地来光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