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沈虞决原本是来确认她是不是生病了，也设想过这小半个月没见，她是不是身量拔高了一些，话又多了一些，眉眼是否也长开了一些……又陡然惊觉，自己竟然会抛开至关重要的生意，寻思起这些毫无意义的琐碎来。

然而，所有的寻思，远不及看到的来得精彩。

小丫头低着头，看起来乖得很，一脸认真挨批的模样，唯有他看得清楚，那不羁微勾的唇，灵动机警的神色，和掩在刘海下，忽闪忽闪的眼睛，再再显出她心底的不服。

分明做错事，又从不知悔改。

过去的年岁里，言草斋惯得她一身脾气，而今的这几年，他也惯得她一身脾气。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恼怒，几欲有种将她拎起来狠狠打一顿屁股的冲动。

幸而他一向定力极佳，才免了人前失态。

却不想再跟她多话，便径自走了出来。

有时候，沈虞决也会觉得自己这个监护人做得太过失败，他能拿捏南星的情绪，却不能拿捏她的成长轨迹。

无论如何抑制引导，她骨子里的乖张肆意，总是如影随形。

她照着自己的性子成长，无关他是否在她身边，好似这须臾年来，他之于她，同任何一个张三李四带着她是一样的。

这不是什么好事。

这样的性子早晚会栽大跟头，而依着这样的性子，一旦栽跟头又极有可能一蹶不振。

从前言礼仁曾笑谈：“天南星这种草药，外表十分平凡，又长在灌木丛里，像是一种极其成功的伪装，让你忽视了许多细节，例如，它是一种药，也是一种毒。它能散风、祛痰、镇惊、止痛，解决人体的许多痛苦，若要取人性命，又是一击即中，轻而易举的。”

沈虞决当时笑笑，不予置评。

多年之后，当他无论何时何地，总会记挂着这个丫头，看着她从娇小无依的小孩儿，长成漂亮精致的少女时，他才渐渐明白言礼仁为何会说出那些话。

的确，南星身上有良善柔软的一面，也有叛逆乖戾的一面，她能看得清大是大非，但她又总会拘泥于小情小爱，可一旦她放弃了什么，又执着于什么，那么她总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质。

所以，自始至终，她都不会属于他。

她是他无法拥有的光，握得越紧，越会以极快的速度从指缝间流散消失。

南星在沈虞决身后蹦蹦跳跳地跟着。

经过走廊时也会遇上同班同学好奇地问她：“南星，这是谁呀？太帅了吧！”

听见沈虞决被夸，比她自己被夸还高兴，南星骄矜地扬起下巴，不吝于跟人介绍沈虞决：“这是我九叔叔。”

一路下来，大伙儿都知道了，原来一直独来独往的言南星，有一个帅到天际的叔叔！

这里是女校，又都是正当花样年华的少女，沈虞决在走廊上走上一回，在那些小女生眼里，无异于国际男模的t台走秀，如果可以忽略这个男模身后屁颠颠地跟了一个矮冬瓜的话。

“九叔叔！”南星出声叫他。

沈虞决却步履未缓，置若罔闻。

南星以为他没听见，提高了嗓门：“九叔叔！”

沈虞决只当风从耳旁过，不入心，就可以不用总挂念她。

南星被气到了，干脆直呼姓名：“沈虞决！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这话一说完，沈虞决还真停了下来。他回身看她，沉沉目光穿透午后嘈杂的人声，在充满惊艳的窥测视线下，依然淡静如水。

南星却又不敢上前了。

她歪着脑袋和他对视，想知道他此时此刻究竟打算怎么处置自己。

他却忽而扬眸看向了别处。

南星噗嗤笑了，沈虞决该不会是觉得丢脸吧？

因为她在学校里不仅没有出类拔萃给他争光，反而因为违纪被叫到办公室训斥，正巧还是他过来看自己的时候？

哈哈！怎么觉得这么好笑！

南星一想到沈虞决吃瘪，就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他不是从来对自己爱理不理的么？言草斋还在的时候，就总是对她冷冰冰的，现在她在这世上除了他，谁也不能依靠的时候，他还是对她爱理不理，冷冰冰的。

那她就要让他知道，她多的是办法让他暴跳如雷！

原本只是无意犯错，没想到会有这样“好”的效果，南星跳到他身前，仰起脑袋小声问：“沈虞决，你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啊？”

他想告诉她，从认识她起，他就一直是无可奈何的。

但这样的话，他从不说，她也从来不需要知道。

他看到她眼里有得逞的窃喜，他又不得不亲自将这团窃喜浇灭：“五百份检讨，每份一千字以上，明天交给魏伯光。”

魏伯光已经远远朝这边走来，沈虞决深吸一口气，返身便走，将呆滞着的南星和剩下的事情全都丢给魏伯光处理。

那一晚，南星左右手同时抄，后来实在累得很，又偷偷拉上天权一起，两人前前后后花了十五个小时，才顶着两对熊猫眼，将厚厚的一叠检讨交给努力憋笑的魏伯光。

南星瘫倒在床上，委屈得直想哭：“沈虞决这样的变态，究竟是怎么做到活这么久没被人打死的？”

魏伯光当时却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九爷真到了会死的时候，兴许你就能明白他为你做了多少事了。”

南星没能听进去，只顾着哭哭啼啼地收拾书包去上学了。

后来，学校里的许多女生开始更加频繁地亲近南星，无非是想打听跟沈虞决有关的事情。

更奇怪的是，沈虞决忽然替她退了住宿，亲自来接她上下学了。

随着沈虞决曝光频率的提升，塞给南星代为转交的情书，也跟雪花片儿似的纷纷落下。

南星每次回家，都能从书包里抖出一大堆情书。

她气不过，拆读了几封，反而被沈虞决批评了，说她不应该做侵犯人家**的事情，毕竟她们都女孩子，脸面薄。

笑话！杀人不眨眼的黑道老大居然还知道**，还知道脸面？！

他他他……他甚至还为了其他女孩子的**和脸面批评她？！

南星怒不可遏，当下跳了起来扑到他身上，恶狠狠地瞪着他：“沈虞决！”

他眉目淡静，同她对视的目光无波无澜，只将双臂稍稍往上，按在她背心处，免得这无法无天的丫头从他身上跌到地上去。

“我！”

南星深吸一口气，高涨的气势又不自觉地怂了下来：

“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写情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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