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了解程度，取决于对方对自己的信任程度。

时至现在，天枢不得不承认，在九爷心中，南星才是那个可以自由出入的人。因此，他藏得再深，却仍会被南星轻易识破，这是一种无意识的纵容，不曾将锐利的武器对准过她，也不曾将她排斥在世界之外，可以说，如果南星反过来想杀沈虞决，那才是最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而外人面前，沈虞决无坚不摧，从来也只有他手刃他人的时候。

基于这点，天枢仅剩的一点怀疑也消失殆尽，他几乎是果断地点了头：“知道了。”

南星却认真盯着他，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从未被世俗的算计沾染，天枢被她看得狼狈，正要别开视线，南星很慢很慢地出声道：“不用怕的。”

她跳进药田里，居家的拖鞋踩上松软的泥土，鞋头毛茸茸的小兔子的耳朵一动一动的，天枢低头瞧着，森冷的面孔不觉浮现几分迷茫。

南星自然也看到他的挣扎，她轻然一笑：“天枢，我给你两天的时间，在这两天里，你想办法把那些潜伏在暗处的人列个详细名单出来，能做到吗？”

天枢神情微震：“你想做什么？”

南星弯腰将一株绿莹莹的邢叶草摘下，午后的阳光慵懒清浅，带着一点橘黄，从指缝间穿过，将邢叶草的尖端照出模糊的轮廓，她抿唇低叹：“他做这些都是为了我，我再没良心也不能坐享其成。”

天枢眯起眼来，语气有些生硬：“我们只服从九爷的命令。”

南星逆着光，无所谓地耸耸肩：“那我可以直接去问沈虞决要人。”

就凭沈虞决现在对她有求必应的态度，要几个下属不是难事，更何况，天枢一旦最终不肯为她所用，下场也只有一个。

话说到这个份上，天枢完全失去了选择，在南星不紧不慢弯腰摘草药的时候，别别扭扭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同样的三个字，如果前一句“知道了”是对命运既定结局的认知，后一句“知道了”则是夹带着几分新改变的期待。

九盟终究会易主，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而关于下任当家人的人选早在几年前就让九盟内外暗潮涌动，但因为九爷始终没有松口，也没有任何退位的迹象，这才拖到了现在，如今随着九爷的隐退，多少人早已按捺不住了，瑞士这个小镇看似平静祥和，可从佟氏油田曝光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会太平了。

天枢很快离开，南星倒闲了下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把半边药田清理得差不多了，正要将摘下的邢叶草抱到露台上晒，手上忽然一轻，顺着男人修长的手指抬头看，就见沈虞决俯身望来：“怎么不等我一起？”

淡静的目光扫视四周，已经累叠了不少成果，他反而不需要帮着做多少了。

从来疲懒的小丫头，今天竟是出奇地勤劳，看这光景忙活也有大半个小时了。

其实沈欣然早就已经被秘密送走，他只是回书房处理了几份文件，前后花了一小时左右，从前南星可不会这么乖巧地等着不发火，他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离得近了，才见她忙出了一身汗，鼻尖有细小的汗珠凝着，小脸红扑扑的，眼睛晶晶亮亮，看到他时，下意识露出灿烂的笑容：“你忙完啦？”

沈虞决凝视她的毫不掩饰的欣悦神色，心间微动：“这么高兴？”

“你来得正好，我已经累了，剩下的交给你了。”在使唤人这件事上，南星向来无师自通。

沈虞决失笑，是他高看了她，说到底还是懒骨头宁成的小姑娘。

沈虞决弯身抱起地上的草药，缓步走到露台上，按照南星的指示将草药摊开，筛选出不同品相的，分门别类铺在日光下，夕阳温和有礼地在他身上镀着一层金光，男人一身儒雅的居家服，也难掩矜贵气质，南星一时看痴了，直到楼下邻居冲他们挥手，招呼他们一起吃晚饭，原来是他们家的孩子办成年礼，特意来邀请这对新邻居一同分享这份喜悦。

南星平时活泼好动，这才几天，就和邻居关系融洽到能邀请吃晚饭了，沈虞决笑看着她蹦蹦跳跳地洗完手出来，经过楼道时，顺手一捞，将人带进了怀里。

南星一愣：“怎么了？”

沈虞决只笑不语。

南星心下发虚了，要说沈虞决和她之间，她多多少少还是不敢过分造次的，现在瞒着他，调用他的下属，要抢他一步处理那些危险，南星并没有多少自信，她仗着的无非是沈虞决还活着，只要这个男人还活着，她就是捅破了天也不怕。

现在忽然被他拉住，就这么不言不语地看着自己，不像是生气，也许是因为心虚，南星总是觉得他好像凭空知道了什么，微微咬着下唇，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

沈虞决这才松开手，将她不轻不重地扣在身侧，带着她下楼。

“天枢不是一个统筹做事的好手，你应该选天璇。”头顶传来沉稳的声线，南星后背一阵发凉，架不住好奇仍问了句：“为什么？”

至少在她的分析里，天枢是几个人之中辈分最大的，也最不会意气用事的，让他当这个领头羊，其他人或多或少会更信服一些。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会考虑杀了他？”楼梯上是柔软的地毯，踩上去无声无息，南星和他挨得很亲密，男人说话时胸腔里好似也有性感的鼓动。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因为天枢思想单纯，武力值又高，偏偏只服从能力者，所以最不好驯服，却也最好驯服？”

这话乍一听有些矛盾，细细品读，反而最能理解其中的可怕之处。

一个没有感情弱点的人，只需要短暂的能力控制就能叫他为己所用。

“南星，九盟的复杂只在表面，里面的系统成分其实非常简单，但越是简单越容易出问题，我身边的人，每一个出去都能独当一面，论忠臣尽责，他们并不差，可九盟到底是一个能者居之的地方，这些年他们看着你长大，有心的自然也念些旧情，无心的，就会在最终的角逐中，站在胜者的背后。”

“多数人只看胜者既定的身份，而天枢，他要看胜者的过人之处。”

南星皱紧眉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一次，你看得没有我清楚。”

“沈虞决，你太清醒了，这会让你忽略很多那些因为时间和感情带来的意料之外的东西。”南星语声轻顿，笑出一对圆润的酒窝，“比如，我就觉得不管是天枢，还是天璇，他们和九盟其他人都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