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虞决没有走出几步，就豁然停了下来。

他是在不远处的走廊角落里找到南星的，离正门很近的一处地方，看她身上宽大的病号服，显然是想法子逃出来的，正好在这个位置，也许，外头他和沈佑说的话，都落到了她耳朵里。

他朝她慢慢走近，右手抬起摸了摸耳垂上的耳钉，才发现，他和南星之间的特殊通讯频道已经打开了。

也就是说，毫无疑问，南星终于还是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言草斋的灾祸不是无缘无故，而是那条为了治愈他而特意豢养的鼬鲵造成的，而将消息放出去的，其实是沈佑，他先故意将消息通过几人之口告知了陆云唐，借陆云唐之手，将当年五国的研究人员都集中在了言草斋，又派人在暗中动手脚，让芬妮情急之下放出了正处于饥饿状态的鼬鲵……这之后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他之所以如此公开地将那些参与者都送上国际法庭，顾全的也是九盟和自己与沈佑之间的那点血脉，可对于南星而言，的确是不公平的，他以为，只要他在有生之年将这个秘密藏得够严实，南星至少不会恨着他，那么在他死之前的年岁里，便是一直被南星爱着的。

这样想法终归是太自私了，以至于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让南星逃脱了那些人的掌控，又让她体力不支躲在了这里，更让她这么凑巧地听到了最重要的内容。

沈虞决苦笑着在南星身前蹲下，抬手轻轻摸她的头发：“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温柔的语调，像丈夫外出找寻闹脾气的妻子，现在找到了，也就放松下来，满心满眼都只装着她。

南星身上很冷，她环抱着肩膀，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浑身都在发抖，但却抬起头冲他笑了：“里面怪可怕的。”

“嗯，不怕，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我的南星，福大命大，谁也不能拿你的生命开玩笑。”

他说得虔诚郑重，这让南星有些想哭，可她只是扁了扁嘴，用格外轻的语气问道：“沈虞决，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沈虞决觉得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插进一只手，那手掌死死握住他跳动的心脏，在辗转之间把他的心脏捏碎。

“沈虞决，我有法子救你的，如果鼬鲵还活着，我可以用它救你，但是……唔。”南星还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唇瓣就被男人吻住。

他的吻来得凶猛，南星本就头晕眼花，此时更是连反抗的气力都没有，只能被他从地上半抱起来，压在冰冷的墙面上，唇齿之间都是他清冷霸道的气息，她试图张嘴呼气，反而被他轻轻咬了一口。

“沈虞决……”南星拼命向后靠，拉开一点距离，刚要张口说话，却又被他俯首吻住。

他失控了。

不，或者说，他是慌了。

他只能堵住她的嘴，不让她将那些足以将彼此之间的关系打回原形的话说出口。

可南星没有让他继续，她身上没力气，却还是能从手术台上跳下来并成功躲过追找，此时的她也依然有能力阻止这个已经乱了分寸的男人。

沈虞决感到腰上一阵剧痛，南星的指间弩已经抵在两人之间，尖锐的一头扎破他的外套，顶端已经渗出了淡淡的血迹，他动作一顿，让南星身子一滑，从他臂弯间滑了出去。

南星扶着墙壁勉力站稳，微喘口气，一字一句说得决绝而认真：

“我只要救了你，就可以和沈佑谈条件，我想离开你……我没法杀了你们为言草斋报仇，但我可以用我自己惩罚你，你知道的，只要我想，能不能做到只是时间问题。”

“鼬鲵不会伤害我，所以这个世上最有可能完成那个治疗方案的人，只有我，沈虞决，你不是不知道我可以，却为了瞒着我，不让我知道当年的真相，而故意转移视线，甚至愿意让出九盟的位置来弥补我，你……这又是何必呢。”

南星说着，自己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样的笑，让每一个赶过来的人都不忍多看。

太苦了。

认识这么多年，他们从未见过南星笑得这么难看过。

她是永远活力四射的小太阳，在九爷护佑之下，更是无法无天，她不知道什么叫苦，也不知道什么叫难，她每天嚷嚷着要重开言草斋，所有人都觉得她不可能做到。

但现在，听着她冷冷静静地说起要用鼬鲵继续完成当年已经失败两次的生物空岛治疗方案，见她眼眉之间的冷酷，和那抿紧的唇瓣透出的决然孤寂。

他们发现，原来南星早就长大了。

她甚至能在这样完全不利的情况下，做出了一个最有利的选择——凭借自己继承言草斋的能力，用鼬鲵去救活沈虞决，但也就此与九盟，与沈虞决，与这些昔日打成一片的朋友彻底划清界限。

这一次，不管是沈佑，还是沈虞决，谁都没有办法说不。

这是他们欠她的。

“天玑，把东西准备好，两天后，我会正式加入这次的手术治疗。”南星眼也不眨地说完，拨开沈虞决，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暗处走出的人长叹一声，正是这次主刀之一天玑。

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遗憾，原定的计划没能开始，但似乎有比原先胜算更大的计划即将展开。

可是……这样的结果真的比之前的好吗？

没人能说出答案。

沈夫人不忍心儿子颓然的模样，正要上前，被沈佑轻轻拉了回来：“算了，那丫头比我们都看得清。”

……

正如南星所说，她比任何人都能操控鼬鲵，鼬鲵见了她不仅没有发狂，甚至还亲切地上来嗅她的气息，这条鼬鲵已经很老了，衰老到动作有些迟缓，可经过天玑的探测，这条鼬鲵的体内已经储备了足够剂量的血液，只要提纯工作顺利，往后还能有更大的医用价值。

而南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望着鼬鲵的目光是冷淡的，没有见到仇人的愤怒，也没有因为它能救沈虞决而欣喜，南星只有平静，平静得仿佛灵魂早就已经死在了前天的手术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