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允听过这一句话,怔怔的看了庞左许久,仿佛不认识他一般。直过得好一阵子,才用一种几人从未听过的决绝语气道: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你可以一个人走,去投入这场游戏!我不会再承认你是同伴,能说得出这种话的人又怎么会是同伴!”求助似的又转向风仇,“风大哥,刚才你们也都看到,他对其他人下手的时候有多残忍了,这样的人,我认为他很危险!”
风仇沉吟片刻,也是缓缓的点了点头:“允儿说得也没有错。在这种时候,宁可错疑,不可错信。”
庞左这时整个人都已经懵了,宽阔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上的肥肉也堆成了一团,颓然跪倒在地:“怎么……怎么都这样说啊……我刚才也只是太紧张,又太担心白允姑娘,所以才会杀了那个女人,谁知道会被白允姑娘误会……”
慌乱中匆匆抱住叶朔双腿,“叶兄弟,你也帮我跟他们说说啊,我真的没有恶意——”
叶朔本也觉得白允确是小题大做了,在这个“游戏”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难道每一个敌人的死,都值得我们去惋惜?而仅剩的同伴,就更应彼此珍视才是。安抚的拍拍庞左的肩,让他放开自己,而后就在他仓皇哀求的目光中,主动走到白允面前,认真的凝视着她的双眼。
“白允,在这样的气氛下,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着,相信我,你只是太紧张了,所以才会变得有些疑神疑鬼。”
白允再次尖叫起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疑神疑鬼的问题……!”
“就是疑神疑鬼。”叶朔断然道。他能看到白允眼中瞬间闪过了一丝受伤的痛楚,叹了口气,抬起双手按住她不断颤抖的肩头。
“白允,冷静下来,你是一个不会背弃任何同伴的人啊!当初就连屠村的白发阴尸你都可以原谅他!咱们昨天不是才彼此承诺过,要和所有同伴互相信任,互相帮助的吗?大家好不容易才能够重新会合,为什么你要在这里带头闹分裂?
刚才这个女人想要杀你,而庞左救了你,但你却要为了一个敌人而抛弃同伴?如果你真的是这样想,那好,或许我也不值得信任,咱们分两路走就是了。”
说到最后,叶朔也有些激动起来。白允心善没有错,但心善过了头,反而变得敌友不分。如果这次可以平安离开时光钟楼,自己必须教她更加认清现实才行!
白允双眸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缓步朝后方退开,而那丝丝的怨怼也深沉眼底,如同黄昏下黯淡的波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然。
“算了。”她苦笑了一下,轻咬着嘴唇,声音冷淡,“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吧。”
“那么,就向庞左道个歉吧。”叶朔看得出来,白允说的只是气话,她仍然没有完全放下芥蒂。为了维持同伴间的和睦,也不得不再次开口劝道。
白允依言应道:“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声音仍是冷冷淡淡。庞左只是憨笑了一下,意示并不见怪。
在这场短暂的冲突告一段落后,风仇做总结道:“这场比赛,最强大的敌人一共有四方。火凰王和山豹王,那个神秘刺客剑不归,还有就是魔族的那两个人。现在这些人都还活着,我们的确不适合闹内讧。”
三人都点了点头,在他们转而商定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时,在遥远的廊道深处,一只沉睡的火茧缓缓睁开了眼。
两只华丽的火翼在身侧悄然舒展,每一片羽毛都是如此的艳丽夺目,流转着无声的威仪。而火翼遮蔽下的人影,隐藏在一片深沉的黑暗中,唯有那微抬的双眸,不但没有一丝苏醒后的倦怠,反而是战意内敛,杀气充盈。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
另一边的大厅中,莞萱在剑不归的疯狂攻击下,只能仓促闪躲,激荡的气流在四面的墙壁上划出了道道裂痕。
“喂,我跟你无冤无仇,干嘛这么要打要杀的啊!”莞萱跃起避过加身一剑,地面登时炸开一道深长沟壑,纷飞的砖石在她脸上擦开一条血痕。
剑不归声冷,出招更冷:“魔族,必须死!”
“什么啊,我魔族招你惹你了?”莞萱的动作略微一滞。先前中了三枚裂心镖,镖尖淬有剧毒,对魔族伤害尤甚,此时她已经感到半身发麻,稍有不慎,左臂又被擦伤,痛得闷哼一声。
“唔……真要恨我魔族就别欺凌弱小,有本事直接去找我六御哥哥打啊!他一根手指就能废了你!”
剑不归的攻势毫无停顿,又是一剑自下而上的反挑,莞萱又气又急,双手结印,背后幻化出一对洁白的翅膀,双翼震动间,卷起两团旋风,朝对面暴涌而去。
剑不归见了她这魔族本相,似乎更增恨意,不避不闪,迎风冲来,通天境的强大灵力包裹周身,竟是将外侧的风刃尽数震偏。在莞萱惊恐的注视下,高举“三分柔云剑”斜斜劈斩。莞萱虽然避得及时,自左肩至前胸依然被割开了一道深长伤口,鲜血四溅。
阵阵火燎般的刺痛直袭心脏,莞萱痛得几乎要昏了过去,正欲运功疗伤,但在她提起魔力时,那伤处却再度爆发开一串激烈电流,瞬间传遍周身,有如浸入血脉的诅咒。那“三分柔云剑”,对魔族竟是具有伤害加成!
廊道一侧,钟殇焰依然影踪全无,恐怕短时内都是不会出现了,眼前这个恐怖的敌人……就只能由自己应付了……
强忍着深入灵魂的剧痛,莞萱勉强直起身,手腕交错翻转,一道道白光在身前缭绕,仙气升腾间,落定成了一架三尺来长的古琴。琴身由紫檀木所造,琴徽则是最上等的玉制,七弦分列,内含五行,外合五音,琴尾则是雕龙画凤,高贵逼人。
此琴名为“凤尾琴”,是莞萱的随身兵器。当初在挑选兵刃时,旁人俱喜刀斧一类,或是杀伤力强大的神兵,但对莞萱来说,唯一的标准就只有美观与否。因此这凤尾琴虽说是兵器,但更多时候,不过是莞萱的随身乐器,供她弹奏唱曲,聊以解乏。
素手在琴弦上轻轻拨弄,清越的丝竹声中,一道道附加着魔力的音波应声而出,扭曲了空气,拖开层层如水波纹。
虽然对实战所知有限,但莞萱会弹的曲子还是不少,此时全力施展,勉强也夺回了几分守势。
曲子越弹越急,四面贯射的音波也愈发凌厉。在自己的生命也受到威胁的时候,莞萱才第一次意识到了这个游戏的残酷。她再也无法用单纯的玩闹心情,来面对其他的对手了。
高亢的乐曲声中,一道金色光团逐渐将她周身笼罩,托浮着她缓缓升空。莞萱继续拨动着琴弦,一层层紫气在琴身流动,一股强大的魔力波动,也在这乐声中酝酿成形。
“清心调,镇魂歌!”
一道紫色光束自琴弦升起,化为一层半圆形的魔光屏障,一束束蕴含着音波的紫芒,也向剑不归笔直贯射。乐曲声声震耳欲聋,直震灵魂深处,闪耀的紫色屏障,在此也如同一个高升的紫色太阳般,魔焰灼人,威慑四方。
剑不归横过三分柔云剑抵挡,紫色光束贯入剑身,爆发的冲击力震得他朝后方连退数步。但就是这最后一步,他的脚跟却是在地面略微一转,生生的刹住了退势。磅礴的灵力尽数朝剑身中灌入,与上方的魔力死死交抵。
大理石所铸的地面隐隐晃动,烟尘腾飞,却唯有剑不归伫立依旧,身如磐石气如山。少顷,一声雄浑怒吼响彻钟楼,剑身光芒大盛,猛然将势衰的紫色光束倒射而回,剑不归的身形紧跟着一转,收起长剑,反手持弓,一根闪耀着火焰的箭矢缓缓搭上弓弦——
弦如满月,箭似流星,此弓名为“逐日劲弩”,正有弯弓射日之意。箭尾在半空一路拖出一道火焰轨迹,气流蒸腾,能量涌动,而那汇集了他全身灵力的一箭,就这样毫无疑问的贯穿了莞萱的身子,炸开火莲万朵!
“唔啊——”莞萱痛苦的惨呼一声,洁白的翅膀染上了鲜红,无力的在背后垂落。而她的身子,就如同一颗陨落的星辰,直直坠下,凄然砸落于地,那对翅膀也因魔力耗尽,化为了点点纷飞的光影。
“不要啊……我没害过人,也没杀过人,不要杀我……”大口大口的吐出鲜血,莞萱望着步步逼近的剑不归,心中已经被绝望填满。
脚步声如同沉重的鼓点,声声似彼岸洪钟,莞萱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她只能极力的摇着头,在心中苦苦哀求,泪水混合着血水,洗刷着她白净的面庞。
我要死了吗?我真的就要死了吗?莞萱感到阵阵的悲伤无助。自己真的……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就算生前的身份高贵无比,在生死的界限中却也享不到任何特权。就像一片曾被自己亲手埋葬的落叶,与黄土同朽。
死了的话……再也不能回到魔族,不能回到自己温暖的小房间,不能照顾那满床的娃娃……再也见不到亲人们,不能和皖彻哥哥开玩笑,不能追在六御哥哥身后……他们,又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吗?他们会设法救自己吗?可是……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
如果还可以再活一次的话,我一定不会再那么任性,我会做个好孩子的……莞萱心中混乱的想着,怔怔的望着剑不归高举长剑,风声炸响,一切的景物都在眼前扭曲……
但就在那决定命运的审判即将降下时,剑不归的身子忽然颤抖了一下,一团血花从他胸前爆开。这一击直透心脏,残余的能量依然未散。
剑不归难以置信的垂下头,凝视着那在血迹中扩大的空洞,似乎还想奋力提起长剑,却终是气衰力竭,高大的身子就这样栽倒了下来,刚好压在了莞萱身上,长剑落在身侧,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剑不归周身涌出的鲜血,将莞萱的脸也染花了。但此时她却顾不得计较这血迹的污秽,也无暇为这第一次来自男子的压迫而惊恐。透过剑不归的肩头,她远远的看到,一道人影就那样伫立在不远处,周身缭绕着腾腾烈火,一种君临天下的霸气辐散而开,两根手指在半空垂立半晌,缓缓收拢。
“现在是清场时间,无关人等给我闪开。”
天地间,在这一刻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那样的明亮,那样的耀眼。
火凰王,北泽屹。
莞萱的双眼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在这迷离了鲜血的世间,他就像自己唯一的救世主。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一次次冲击着她的心脏。
莞萱并不懂得感情,她也并不知道此时这种朦胧的心颤,其实就叫“爱”。她只是望着他,即使这样望一辈子,似乎也是心甘情愿。
当初,她只是那样单纯的崇拜着六御魔君。喜欢他的霸气,喜欢他的高傲,也许在那个时候,她理想中的恋爱对象,就已经悄然定了形。
如今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那道全身笼罩着火焰的身影,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那样的霸气,那样的高傲,隐隐与六御魔君的形象重合在了一起。也许在这一刻,就注定了沦陷,注定了至死不悔的纠缠。
北泽屹并不知道,此时正有一位少女为他芳心初动。他先前要杀的是剑不归,瘫倒在地的莞萱,仅仅被他当做了一具尸体。看着四周已经归于沉寂,他缓缓的迈动着脚步,走到了大厅正中,周身的妖力再度涌动,火焰的高温震动四方。
“山豹王,给我滚出来——!!”
随着这声宣战,一声声沉重的脚步,也在西侧的梯阶上缓慢响起。现出身形的,正是那身形魁梧的山豹王,此时在他身上,也蹿起了一层层妖力闪电,嘴角勾起了嘲弄的笑容。
“北泽侄儿,看来你还是学不会如何尊老啊。那就让我这做叔叔的,再来教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