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伯玉将唐景云送入监牢,和司狱打过招呼,又回到府衙。林达还坐在书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沉吟许久之后,林达说道:“大约就在明天,有一个人要到杭州来,所以我让你先放下这个案子,帮我一起招待好这个人。”廖伯玉一愣,心想原来大哥刚才说的重要事情只是接待一个人,但这又何必用我,我职位低微,,更不善于应酬,招待人,让礼房那些人安排就行了啊。便问道:“不知是什么人,大哥这样看重,只是小弟我也不懂得如何接待朝廷大员,要是布政使大人也去,哥哥你陪着就行,就更用不着我了啊。”
林达摆摆手道:“你别急,听我慢慢说。这人不是朝廷大员,反倒是个被贬蛮荒的罪臣。前些时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我也曾和你说过的,以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位阁老为首的朝臣们上疏请求杀掉号称‘八虎’之首的大太监刘瑾,事情没能成功,刘健、谢迁两位阁臣请辞。南京的六科给事中纷纷上奏章挽留,刘谨恼羞成怒,竟派锦衣卫去南京,将以戴铣戴大人为首的二十多人押解进京,施以廷杖,可怜戴大人被活活打死。但是,朝中正气并没有被打倒,以蒋钦为首的南京十三道御史联名上疏,要求罢免刘瑾,委任大臣,务学亲政,这一下不但得罪刘瑾,也惹得皇上不高兴,所以一律廷杖除名。蒋大人的奏章写得掷地有声,权阉刘瑾又气又恨,单独将蒋大人又打了三十廷杖,然后把他投入了诏狱。蒋大人的铮铮铁骨真是令人钦佩,他在狱中不顾身上的创痛,再次上疏痛陈刘瑾之奸,结果却是再次受杖三十,这样前后就是九十廷杖,就是铁人也受不了啊,蒋大人三日后死在狱中。就在戴大人等人被押赴京师之时,有个品级不大的官儿也上了一封奏疏,营救戴铣蒋钦等上书言事的官员,结果也可想而知,救人不成,他自己也被逮入狱,紧接着就是廷杖革职,最后被贬到贵州龙场驿做驿丞。这个人就是我要接待的人。”
顿了一顿,林达接着说道:“这人叫王守仁,说起来,他和我是同年,都是弘治十二年中的进士。他的仕途不算很顺,没有外放州县,先是在工部观政,后来在刑部做主事,曾经告病回乡两年,在这事发生时是兵部主事,如今被贬作了驿丞,可以说是一撸到底了。但此人学问文章都极好,早已海内知名,人称‘阳明先生’,这一下更是人人钦敬,就连那刘瑾也不敢小瞧于他。据说刘谨在京城炮制了一份‘奸党名单’,一共上榜五十三人,王守仁名列第八,排在他前面的都是像刘健、谢迁这样的大学士或尚书,可见刘瑾对他这个六品主事多么重视。王守仁目前要去龙场驿赴任,他乘船南下,大约明天就会抵达杭州。他往日虽然和我交往不多,却是哥哥我极为敬佩之人,在他落难之时,无论如何也得一尽地主之谊。但他毕竟得罪了刘瑾,我就不想惊动其他人了,只以私人身份招待招待他,所以还请兄弟你帮忙。”
廖伯玉道:“原来如此,小弟义不容辞。况且听大哥所说,这人敢和权阉作对,是个忠臣义士,能认识这样的人,也是我平生所愿。大哥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去江边守候,一定把这位王大人接到。”
廖伯玉出来后,又回到了刑房,郭季赶忙迎了上来:“廖班头,推官大人让查问此案,在下正等着请问班头,我们该去访问何人?”廖伯玉见他让自己拿主意,料知他是因案子牵涉唐府,所以故意装糊涂,也不说破,只是道:“听那姓易的秀才说,他们一班人昨天和唐景云在‘暖香楼’吃酒,商量要成立什么诗社,唐景云答应出五百两银子,就叫来了自家账房先生赵九,不想这个赵九却不给钱,说是老爷不放话不敢拿出银子。唐景云就恼了,将赵九赶了出去,还说总有一天要宰了他。偏偏今早易秀才就发现了赵九的尸体。我看咱们兵分两路,你带着书办先去找易秀才,搞清楚昨天一起吃酒的还有何人,然后挨个访问一下,看看言辞是否一致;我去‘暖香楼’打问一下昨天的情况,然后咱们再碰面。”郭季连连称是,两人便分头行事。
唐绍看着廖伯玉带走了唐景云,皱着眉踱了几步,说道:“老六,把兄弟们都找来吧。”身后的钱六应了一声,快步奔出。
半个时辰后,唐府内厅已坐满了,连唐绍和钱六共是八人,“青旗会”的各堂堂主已然聚齐。
钱六先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一个虬髯汉子虎地跳了起来,嚷道:“他奶奶的,居然欺到咱爷们头上了,大哥你说,是剁了那个什么狗屁班头,还是从知府大牢里把大侄子劫出来。”旁边一人拉了他一把:“老三坐下,听大哥怎么说,不要乱嚷嚷。”
唐绍摆摆手:“老三别急。众位兄弟,刚才等你们的时候,我仔细想了想,这件事并不简单。老四,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青旗会”四当家叫齐文烈,为人极富智计,可以算作是帮会里的“军师”了,遇到难以决断的事情,唐绍总会先听听他的意见。他听了钱六的介绍,其实对事情已经有了想法,这时再理一理思路,略一沉吟后,站起来朗声道:“大哥,众位兄弟,这事恐怕真的不简单。据我来看,第一,赵九绝不是景云侄儿所杀。景云的为人咱们都清楚,他做事是有点不检点,但他一直在大哥的照看下,从没在江湖中厮混过,没在刀尖儿上打过滚,要说他随随便便就杀人,我是不信。另外,这事儿也太巧了,景云前一天吃了酒说要杀赵九,这赵九第二天就死了,而且尸体上还留下了‘五花拳’的拳痕,这栽赃的痕迹也太重了。景云就是再笨也不至于杀人还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还把尸体扔在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