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俊生一大早来到大队部，显得很生气的样子。他叫上综合员小王，开上一辆带有敞篷的双排座车就往山里走，车子沿着弯曲的山路急驶。显然，刘俊生的车开得很快。

“刘大队长，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啊？”小王问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到时帮忙吆喝一下，让他们都上车跟我回来！”刘俊生说着狠狠地踩了一下油门。

“刘大队长，您开慢一点，注意安全！您刚才说的是吆喝谁上车啊？”小王问道。

“你小子哪来这么多话，请勿与司机谈话，知道吗？去了就知道了。”刘俊生在弯道上开车需集中注意力，再加上心中有些不爽，他不想与小王多说话。

车一会儿就到了一个建设工地。这里正在进行一条乡村公路的建设，路基一直延伸到远方。看得出路基的开挖和填筑已经完成，正在进行路面的混凝土的浇筑，一群人正在埋头施工。有的在立模、有的在用小车从拌合站推出混凝土料子、有的在用振捣器浇筑路面、有的在用水管养护修筑好的路面。这群人中大部分都是当地的农民工。

刘俊生停好车，和小王一起走到路边。刘俊生一眼就在这群人中看到了原来队里的班长张福宁，于是大声喊道：“张福宁你过来！”

听到喊声，张福宁放下手中的活急忙跑了过来。

“刘大队长，你怎么过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张福宁好奇地问道。

“张福宁，你们在这里干什么？给包工头打工吗？你赶紧叫上你带出来的那些人跟我上车回去！”刘俊生说道。

“刘大队长，这什么行呢，我们可是跟人家签订了字据的，事情不干完是不能走的！”张福宁说道。

“张师傅，你来一下，看看我们刚刚浇筑的路面混凝土的密实度够不够？”这时来了一个农民模样的人喊张福宁过去。

“好，知道了，我马上就去，你先过去吧！”张福宁对那个人说道。

“你们这样像什么样子？堂堂的国有企业职工，跑过来和农民工混在一起，给包工头打工，这与过去给资本家打工、受资本家剥削有什么区别？”刘俊生说道。虽然他过去也是农民出身，他并非看不起农民，而是觉得工人就应该像个工人的样子，国有企业的职工不能像农民一样给包工头打工，这样有辱工人阶级的光荣称号。

见刘俊生过来，被张福宁带出来的那几个浇筑大队的职工都放下手中的活，围了过来，纷纷给刘俊生打招呼。

“同志们！你们是国有企业的职工，下岗只是暂时的，再说，你们虽然下了岗，但还拿着企业的基本工资。我知道，你们被分流后生活有困难，但咱们不能为了眼前利益，就成了包工头、资本家的赚钱工具！这些年来是企业培养了你们，让你们学到了技术，长了本领。我们是堂堂的工人阶级，要有骨气，宁可穷一点，也不能来给包工头、资本家打工啊！”刘俊生对大伙说道。

“刘大队长，你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我们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在岗的时候不觉得，这一下岗，生活确实无法过下去。咱下岗了，现在谁还把咱们当工人阶级啊！你叫我们回去，我们拿什么去养活一大家子人啊？我们在这里干活，老板给我们开的工资，比我们过去在坝上上班的工资还多呢！”

“刘大队长，你是不觉得了！浇筑大队下岗分流工作做的好，你有功劳，还受到了分局的表扬。可是我们呢？就这样下岗了。你说的好听，让你下岗试一试？这里老板给我们提供工作岗位，给我们开工资，我们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干？”

针对刘俊生的话，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

这些话让刘俊生感到阵阵胸痛，过去一呼百应、曾经在一起战斗、一起为工程建设流血流汗毫无怨言的工人兄弟们，现在在利益面前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哎哎！干活去！干活去！都在这里窝着干啥？今天的进度赶不上去谁也不许收工的！完不成任务要扣工资的！”一个油头粉面，上身穿西服，下身穿牛仔裤，胳膊夹着一个手提包的人走了过来。

“老板，我们马上就去！”张福宁毕恭毕敬地对那个人说道。

“那就叫你的人快去快去！”那个人说着看了刘俊生一眼。

“他是我们浇筑大队刘俊生大队长。”张福宁赶紧介绍道。

“哦，刘大队长！”那人伸出手来要与刘俊生握手。

刘俊生看了那人一眼，丝毫没有与他握手的意思。

“刘大队长，这是我们这边的宋老板。”张福宁又介绍道。

“我知道他是这里的老板，你不用介绍了！”刘俊生不耐烦地说道。

“刘大队长，我知道你们现在单位日子不好过，你是大队长，一定很有技术吧？怎么样？愿不愿意到我这里来干，我给你开双倍的工资。或者我聘请你当顾问，一个星期来给我顾问顾问就行了，报酬少不了你的！”宋老板说道。

刘俊生觉得宋老板这样说话，是对他这个国有企业基层领导干部的侮辱，他刘俊生受组织培养这么多年，难道就是这点觉悟吗？心想，跟你干，除非瞎了眼！

“谢谢你的好意！谁跟你们这些人在一起干？我不仅不给你干，今天我还是特地来将我们的工人带回去的！”刘俊生说道。

“刘俊生，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国有企业的小干部吗，还不是照样让你的职工下岗。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有什么资格说你的职工？还带他们回去？你有本事给这些工人岗位吗？你能给他们发工资吗？你现在当然做不到，你没有这个能力！那你凭什么让他们回去？你就是一个没有用的人！”宋老板马上转变了态度，很不友好地对刘俊生说道。

在单位一向受人尊重、指挥过数百人施工会战的刘俊生哪里受得了这个小包工头的气，一把抓住宋老板的领子，抡起拳头就要打人的样子。被在场的职工拉开了！

“告诉你们，我今天是来专门带你们回去的。小王，快叫他们上车！”刘俊生对综合员小王说道。

“师傅们，你们都上车吧，刘大队长今天专门开车来接你们回去的！”小王吆喝道。

九个人中没有一个人上车，气氛陷入了尴尬。

“刘大队长，我们不是不愿意跟你回去，我们也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可是我们确实有困难，张福宁班长好不容易才给我们找了一点活干，这工钱还没拿到手，我们不能回去啊！刘大队长，如果你现在有岗位给我们安排，有工资给我们发，我们立马跟你回去！”有一个职工打破了这种尴尬，对刘俊生说道。

“是啊!刘大队长我们现在不能回去！”

“我们还得在这里干活拿工钱！”

……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刘俊生知道今天是带回不去人了，只有对他们放出了狠话：“好！你们等着，我刘俊生一定会把你们带回去的！”

原来，浇筑大队减员分流工作完成之后，刘俊生一直惦记着这些下岗的工人弟兄，晚上带着人走家窜巷了解他们的生活情况，发现八、九个家里的男人晚上都不在家，问家人，说他们都住在工地。刘俊生觉得纳闷：这是哪里的工地啊？结果一打听才知道，离东江工地不远的郊区，地方上在修乡村公路，工期为一年，有一个包工队急需熟练的浇筑工人。分流下来的班长张福宁得知情况后，通过中间人及时与这个包工队取得了联系，对方一听说这些浇筑工是浇筑过东江大坝的职工，于是喜出望外，要张福宁马上组织人员。但张福宁只动员了八个人肯去打工。现在包括张福宁在内，这九个人于是成了那里的技术骨干，每人带着一组民工干活，教他们技术，指导他们如何浇筑路面。

刘俊生一听说自己的职工去给包工头打工了，心里就来气，自己开着车，带着综合员小王就去了。没想到人没带回，还受了一肚子窝囊气！

回来后就找常大龙汇报这个情况，诉说自己的不满和委屈。常大龙听后哈哈大笑！刘俊生说：“你笑什么？”

常大龙说：“你啊！不学习，思想太保守。你要好好学习学习中央关于企业改革的精神！他们这种做法是自谋职业，也是符合工程局前不久下发的关于鼓励职工自谋职业的文件精神的！”

刘俊生仍然不服气地说：“不管怎么说，国有企业职工去给包工头和资本家打工，我就是看不惯！我不相信一个国有企业还比不过一个包工队，我是一定会把他们再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