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过后,篝火在希拉德村的广场上升起。村民们正在预备一些简单的乐器和饮食,做着庆典之前的准备。
殇继和雨蝶坐在屋脊的瓦片上,屈着膝盖,吹着夜间的凉风。
在这炎热的夏季,这风不失为一种享受。
在他们的头顶,有屋旁延伸过来的枝叶遮蔽。位置的偏僻,让来往的村民没有发现他们。
“卡尔老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雨蝶突然出声打破了沉默。
“不能。”殇继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这种问法,一听便是让人为难的问题,不如不听。
见殇继不按套路出牌,雨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以哀求的语气问道:“你不能先听听吗?”
“好吧,你说吧。”
“你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雨蝶的这个问题,来得十分突然,让殇继心里一沉。
希拉德村的村民,大多都有不愿诉说的悲惨过去。不问过往,是大家间的一种默契。
尽管殇继来历神秘,其他孩子最多也就私下进行议论,不会当面询问他。
最近一直非常恭敬的雨蝶,竟不惜犯这种忌讳,问他这个问题,不由让他有些意外。
他不愿提起过去,但也不想让雨蝶继续好奇下去,便给了个含糊的回答,让她适可而止。
“想做什么,就可以去做什么,但却总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那这里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
雨蝶看似漫不经心的追问,却让殇继感觉被逼到了死角。
他深吸了一口气,控制着自己的语气,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轻声将问题抛了回去。
“还好吧,那你呢?”
“对我来说,这里的生活,与过去的生活,没有多大区别。”
听到这个答案,殇继的眼睛都瞪大了。
“怎么可能,你的族人都……”殇继说到一半,不知道应不应该说下去。
雨蝶轻轻一笑,伸直了白皙的双腿,双手从膝盖上挪开,撑在身体两侧。
“我们雨族人,就像雨水一样,哪怕从天坠落,汇聚到河流,漂流到不知道的远方,也会很自然的适应。”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殇继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
“因为……我感觉老师你很压抑。”雨蝶没有因为殇继的语气而退缩,反而更炽热地看向了他。
“我没有。”殇继虽然这样说,但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了。
正逢这时,鼓声、角声、沙锤声同时响起,还有一些殇继没见过的简易乐器随之奏响,开启了庆典的前奏,让他得以缓了口气。
“大家这么高兴,看来狩猎的收获不错?”殇继随口岔开了话题。
“卡尔老师,你还不知道吗?”雨蝶的语气十分惊讶。
“不知道什么?”
“收获很糟糕,神使们错过了野鹿群,也没找到其他兽群。除了路上零碎遇到的野兔和狍子,没有任何收获。回来时的食物,没比出去时多多少。”
“既然这样,那这庆典……”
“大家知道神使们尽力了,不愿他们难过,便执意举行了这个简单的庆典,以鼓励神使。”
殇继听了,哑然失笑道:“这有什么,又不是每次狩猎都会有收获,三团的骑士们,不至于这么脆弱吧?”
“不是一次……是三次了。”
殇继眉头一皱,疑惑道:“运气这么糟糕吗?”
“运气?”雨蝶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情,“卡尔老师,难道今年的气候,你一点都没注意?”
今年的气候?气候究竟怎么了?
为了不让雨蝶对他的身份起疑,殇继想了个半真半假的解释。
“在过来教导你们魔法前,我一直在图书馆跟着戴维大师学习,几乎没有出门,所以不太了解外面的天气……”
雨蝶闻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解释道:“难怪呢,从春天到现在,一滴雨都没有下。”
听到这话,殇继一下便明白了。
克鲁尔中部附近,夏天很少下雨,若春天没有下雨,便意味着干旱状态会持续半年。
不下雨,果树可能不结果,可食用的菜蔬也会干死,兽群会迁徙到别处,食物来源锐减。
“所以说,食物出了问题?”
雨蝶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食物的收集,比之前想象的还要糟糕。照这样下去,这个冬季会很难捱。最乐观的情况,也只能两天一顿了。”
“两天一顿?”
听到这里,殇继心里惊诧之余,对哈格罗夫产生了感激之情。
食物都紧张到这个程度了,哈格罗夫依然让他吃了这么久的闲饭。
以至于,食物紧缺到这种程度,他都没有注意到。
“对了,”殇继眉头一挑,“不是还有河里的鱼吗?”
村里的小溪没有多少鱼,大鱼主要活动在阿德沃斯河干流里。
但在那里,活动着恶名昭著的普鲁斯巨蛙,即便是到河边喝水的野牛群,也会不小心着了它的道,被舌头卷入河中,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只是,食物紧缺到这种程度,冒险也是不可避免的了。
雨蝶听到这话,哑然失笑道:“卡尔老师,你学习魔法果然专注,连河神控制了阿德沃斯河这么久都不知道。”
“河神?”
“让我们这些人失去家园的,三年前的大水,就是河神的作为,”雨蝶正色道,“在这之后,他靠着超自然的力量,让许多受灾的,和没受灾的聚落臣服。如今他的势力有多大,我们也不清楚,但阿德沃斯河,已经被他的大船控制了。”
“等等,”殇继突然有了印象,“你说的,不是坎达四王子吧?”
雨蝶抿了抿嘴,作回忆状。
“嗯……神使和神女他们,好像是这样称呼河神的。但这个名字太奇怪,我们很少使用。”
“等等,”殇继见雨蝶神色这么淡定,突然感到有些奇怪,“四王子毁了你的部落,你好像没多愤怒?”
“我不生气,但我足够强大时,会杀了他。”
雨蝶说这话时,是笑着的。笑得十分自然,没有一丝狰狞,看得殇继都有些懵了。
“你……不恨他吗?”
“不恨。”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
“实力不足时,东西被抢走了。强大了,当然要抢回来。还需要什么其他理由吗?”雨蝶一脸奇怪地反问道。
“……”殇继突然有些无言以对。
他似乎,有些理解雨蝶了。
这个女孩,对自己态度的改变,并非刻意为之,而是尊崇强者的本能罢了。
自然,不作伪。随性,却显得有些冰冷。
被毁的家园,被杀的族人,真的可以轻描淡写成“失去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