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宴席，让殇继一生都难以忘怀。

女仆周到的服侍、食物的美味、环境的美丽、座椅的舒适，以及杰克表现出来的热情和善意，足以让这次宴席成为宾主尽欢的享受。

但殇继的心思完全游离在宴席之外，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自己前来的目的。

为了让警惕心不至于被削弱，他非但不觉得享受，反而感觉到无比的煎熬。

“卡尔，怎么你一直愁眉苦脸的，是不是果酒味道太淡，不合你的口味？”宴到一半，杰克晃了晃杯子里的淡紫色液体，以颇为遗憾的口吻说道，“没有烈酒，确实是美中不足。”

“没有关系，”殇继勉强笑了笑，好让自己的表情不至于太紧绷，“没有烈酒挺好，这样吃完后我们还能谈正事。”

“哦？”杰克的眼角微微一动，颇为意外地问道，“这么说来，你喝过烈酒？这一带的克鲁尔人没有懂酿造烈酒的，你是哪里的人？”

殇继没想到杰克竟然这么敏锐，心里一惊，脸上却平静地反问道：“我是哪里人，和我们要谈的事情，应该关系不大吧？”

“不要误会，我无意打探你的秘密，”杰克礼貌的一笑，“我只是想确认，你的族人有没有被阿德沃斯洪水波及？”

“没有，”殇继轻轻摇头，轻描淡写地道出自己的假身份，“我是在一个无名的流浪族群中长大的。”

杰克一脸不解道：“那就怪了。既然没有灭族之仇，妖灵秘林的误会也说开了，你为何表现得这么冷淡？莫非是因为斯皮尔说了我的坏话？”

“不是坏话，他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你在坎达的丰功伟绩罢了。至于你在做河神期间，在南阿德沃斯河流域的所作所为，我早就有所耳闻了。”殇继感觉到挑拨之意，不客气地向杰克回击道。

“呼……我明白了，他一定把我描绘成一个心计深沉、薄情寡义、野心勃勃的家伙了。”杰克长舒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杯里的果酒一口饮尽，并制止了想要添酒的女仆。

他看向殇继和莱娅，一脸委屈道：“我在迫不得已下，瞒着他制造阿德沃斯洪水。以他的固执，不能原谅我也属正常，但你们只听他一面之词，没听过我的解释，就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敌意，是否对我不太公平呢？”

来了。殇继心中一沉，看出这是杰克开始攻心的前奏。

不得不说，杰克说话的时候，表情、语气和内容几乎毫无破绽。就算殇继有所怀疑，细细思想之下，也会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在科尼列斯说他斗不过杰克时，斯皮尔表现出对杰克的忌惮时，殇继心里其实很不服气，觉得他们太过吹捧杰克了。直到与杰克面对面时，他才明白，杰克·加菲尔德比他们描述的更加恐怖。

无论从哪方面看，杰克都表现得像一个真诚、坦荡、大度、有魄力、善解人意并平易近人的上位者，压根没法把他和阴险狡诈之类的形象联系上。

殇继可以选择封上耳朵，不听杰克的辩解，好坚定自己的立场。但这样的话，他便没法识破杰克的意图，发现他的软肋。

要知道，杰克占据了谈判的主动权，一味逃避是无法将主动权夺回的。

想到这里，殇继决定正面迎击。他还不信了，他全神戒备下，还会无法识破杰克的谎言？

“好，我愿意听你解释。”

“感谢你给我解释的机会，”杰克笑了笑，眺望着餐厅球形的天花板，一脸缅怀地说道，“我所做的一切，都离不开我七岁的一个誓言。”

听到这句话，古斯塔夫和布莱恩都放下了手上的食物，神情严肃地倾听起来。

“我从小体质便很孱弱，剑术老师换了五个，我还是握不稳剑，父王对我非常失望。后来，我有幸跟随古斯塔夫老师学习魔法。然而，让我学习魔法的动力，只是争强好胜的心理。

古斯塔夫老师对此很不满，努力求得父王的许可，带我到王国边境走了一遭。第一次迈出王宫的我，被那里的混乱不堪震撼到了。

我在那认识了一个投契的同龄朋友，查理，他有着和我几乎一样的眼睛，还很乐观，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告别之前，我瞒着老师给他留了点钱。”

说到这里，杰克的语气哽咽起来。

“离开边境前，我第二次去探访查理，却只见到他和他全家的尸体。我难以形容当时的心情，只记得我立下了一个誓言——我一定要消灭那些战乱、凶杀、饥荒、贫困。”

说到这里，杰克卷起了自己的左手，指着手臂上一道微不可察的疤痕，动情地说道：“我害怕自己日后会忘记这份伤痛，会把这誓言当成童年的妄语，便在手上划了一刀。三十多年了，疤痕已经快要消失了，但这个誓言我一刻都没有忘记。”

古斯塔夫和布莱恩看到杰克滴下的两滴泪珠，一脸触动低下了头。

在女仆用手帕帮杰克揩去眼泪时，一直憋着没有说话的莱娅，忍不住开口质问道：“你说你没有忘记你的誓言，那你为何要兴起战争，为何要奴役克鲁尔人为你卖命！”

杰克收敛了一下伤痛的神情，没有直接回答莱娅，而是看向安静站在墙边的埃文管家，询问道：“埃文，告诉他们。我治下的雨族奴隶，是怎样看待我的。”

“是，”埃文脸上惊讶之情一闪即逝，一脸正经地说道，“他们都很感激陛下饶他们不死……”

“屁话！”杰克越听脸色越难看，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失态地打断了埃文，沉声道，“给我说实话。”

埃文被杰克的怒气吓到了，脸上阴晴不定，支支吾吾地说道：“是……是实话……”

“算了！你不敢说，我帮你说，”杰克一脸凝重地看向莱娅，“是，埃文的部落因我而灭，残存的族人又被我派去捕鱼、挖矿、筑城、作战，已经恨不得扒我的皮，吃我的肉。若不是我答应了他们，以及其他的奴隶，工作十年后便可以获得平民身份，他们就算死也不会服从我。”

不但埃文一脸呆滞，殇继和莱娅也被弄懵了，杰克不但没否认自己的罪行，还主动承认了下来，到底是要表达什么？

“每次看到他们敢怒不敢言的眼神时，我都对自己感到恶心和不齿，但是，”杰克紧握着拳头，坚定有力地说道，“为了在我有生之年里，让这片残忍、落后的蛮荒大陆，变成一个文明、和平的国度，我不得不这么做！”

“如果有其他的选择，我又何尝愿意扮演一个冷血的暴君，一个无情的侩子手！”杰克重重锤向桌面，刀叉碗碟被震得叮当作响，颤动一直传递到长桌的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