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得说回裴思锦还在书房中与裴复相对时。
裴绫第一个离开裴府,他心里不放下随欢和裴珬的安危,虽然知道做下恶事的是自己的兄弟,但也正因如此,他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受伤。
他毫不怀疑,如果是由裴思锦先找到裴易,以她对裴珬的爱护,一定会不择手段。
为了预防悲剧发生,裴绫认定自己得先找到裴易的藏身之地。
裴家毕竟有见不得人的一面,阴暗之人必然需要阴暗之处藏身,仅在丹颐京城,裴绫所知的秘密藏身地便有十余处之多。
裴绫虽然并不抱希望于此,但仍然一一走访,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哪怕只有一丁点可能,他也不能放过。
不出意料的是,他走完了十三个裴家的秘密藏身处,也没能见到裴易。
但他有一些意外收获。
裴绫查探的最后一个地方是一间生肉铺子,后院阴暗腥臭的屋子里藏着两个正在养伤的裴家杀手,他们身上的伤不至于致命,但限制了他们的行动,因此当他们看见裴绫时,先是讶异和警惕,随着便是欣喜。
裴绫从他们身上得到了一条因为某些巧合没能传回裴家的大消息。
在没有受伤以前,那两个杀手是潜伏在当朝晋国公府里的杂役,平时没事外出兼职杀手,主业是监视晋国公府的动向,随时向裴家汇报。
若问晋国公府是什么来历,且看下文。
当年白珂月怒而举兵,最先响应她的,便是邚城太守张洵。
张洵曾中状元,又是当时北乜手握重权的右相张与之的表亲,原本该前途一片光明,升官发财走上人生巅峰。
但他生性纯良,不愿同流合污,反而成了亲舅手上的弃子,被放到离乜都很远的邚城。
白珂月从举事到建国,一路艰辛,一路惊险,张洵亦是陪着她走过来的开国功臣,且出任丞相之职,一生奔波忙碌,最终寿终正寝,受封晋国公。
张洵的儿子张清接下父亲留下来的责任,又因其才华出众,鸣珂帝破格将他提拔为兵部尚书,位在六部之上。
晋国公府在张清手中得以延续,但很多人不知道它还担着另一层责任。
凤宫的存在对丹颐百姓来说是个秘密,对于一个仅有少数人知道的政权,唯一的保障只有兵权。
白珂月并没有忘记自己在北乜时无兵无权的日子,相反的,她几乎为凤宫的存在和延续考虑的面面俱到。
虽然这样的“面面俱到”在现在来看是十分可笑的。
凤宫从来就不止凤宫而已,晋国公府代凤宫在朝堂上发声,凤宫掌虚无的权,晋国公府则手握实实在在的兵符。
这是白珂月与张洵的友谊见证,是他们彼此信任的结果,但等到他们百年之后,子孙之间却未能建立起同样的情谊。
息悯暴毙于凤宫,疑点重重,但晋国公府保持了沉默。
太子党削了凤宫的权,但真正盗走皇后手中权柄的,是晋国公府,或者说,是张清。
这也是为什么裴家会派人潜入晋国公府,因为兵符的所在至今是谜。
原本一切都进行的井然有序,晋国公府里平淡安静,与往常无异。但就在几日前,张清有了动作,裴家的杀手在暗中查探,却被张清身边的侍卫发现,只好拖着重伤逃走。
两名杀手原本打算养几天伤再回去禀报,但没想到裴绫先找来了。
裴绫听了他们的叙述,只说会回去转告裴复,便离开了。
他原本觉得裴易应该不会与晋国公府扯上关系,不想管这件破事儿。可从生肉脯走出来没多久,他就又犹豫了。
晋国公府,凤宫,裴霄,裴易,所有的一切连成一条线,真是像透了那个叫线索的玩意儿。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裴绫还是决定去晋国公府碰碰运气。
裴家与晋国公府一向没什么往来,也许是大家都知根知底的缘故,更是下意识的不去靠近。
裴绫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又有两个杀手前车之鉴,自然不敢乱来。
他从裴家的情报库里找出晋国公府的建造图纸,在把几门几院都熟记于心后,找了一处偏僻的院子翻墙而入。
那处院子大概是下人居住的,裴绫刚从墙头跳下就碰见一个要大叫的侍女,他便顺手打晕了丢进屋子里,还找了身府里仆役的衣裳换上。
别看裴绫平时不着调,真干起正事儿来毫不含糊。
他装成仆役开始查探晋国公府里的院子,最后果然发现一个院子有古怪,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
他原本想再等等,趁着天黑去看一看里面有什么猫腻,但张清身边的侍卫当真不是吃醋的,裴绫刚一靠近,就被其中一个内力深厚的人察觉了。
黑暗中两人对了两招,裴绫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手,赶紧跑路。
晋国公府的人害怕是调虎离山,只让两个人追出来,裴绫逃的匆忙,好在碰上郭禹,才真正解了围。
郭禹出现在此处,既不是碰巧,也不是故意来救裴绫,他和裴绫一样,通过某些渠道拿到了关于晋国公府的消息,故前往查探。
说完了裴绫的部分,现在来说说郭禹。
在裴思锦的授意下,郭禹由芜菁带着将裴府逛了个遍。
他起初不明白裴思锦的意思,直到后来芜菁出言提醒,他才醒悟过来。
裴霄离开了裴府,裴复又在书房中,这府里暗哨的布置芜菁都清楚,换句话来说,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和机会去查探整个裴府。
为此郭禹不得不对裴思锦表示钦佩,她虽然从来不说,却也从来没有放下过对任何可能的怀疑。她的话里或许从来没有提到过裴复,但她心里却不放心,裴霄与裴复勾结是完全有可能的事,尤其是当裴珬失踪的消息传来,裴复还表现的意外的淡定。
但猜测归猜测,郭禹和芜菁避过暗哨查探了裴家各处,也没能找到随欢和裴珬。
说不上是失落还是高兴,郭禹匆匆告别了芜菁,离开裴府。
他与裴绫一样,一刻没有随欢的消息,一刻不知随欢的安危,他的脚步就无法停下。
裴绫依靠裴家的力量找人,郭禹也有属于自己的办法。
他自知没有裴家背后那么强大的力量支持,但他行走江湖多年,却有一些人脉累积。
江湖上的消息多且杂,真真假假混在一起,能不能信全靠自己分辨,各种消息的买卖依靠人情,要不就是得出的起价。
郭禹找到京城里一个有名的知了(以为人打探消息为生的人),向他打听最近京城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
“郭大爷,这儿可是京城啊,每天发生的稀奇古怪的事儿多了去了,您这么问,小的怎么知道捡哪件说好呢。”
知了一脸为难,眼睛盯着郭禹手里的钱袋,挪不开视线。
郭禹沉吟了一会儿。
“你就捡最贵的那个说。”
京城里的消息,上至朝堂之上局势变动,下至某家公子的风流韵事。郭禹吃过不少亏,也知道一个知了的手上,最值钱的消息一定是最有价值的。
知了果然笑弯了眼睛,冲着鼓鼓囊囊的钱袋猛咽口水。
“郭大爷果然豪爽,小的这儿的确有条消息,就是不知道合不合大爷的胃口。”
郭禹见他磨磨唧唧,就是不正面说话,索性将他一直垂涎的钱袋抛了出去,正中他怀里。
“大家都是江湖人,我懂规矩,银子已在你手上了,可以说一说是什么样的消息了吧。”
知了打开钱袋,看着里面的雪花白银,把眼睛都给笑没了。
“郭大爷的名号在江湖上是响当当的,小的当然信得过郭大爷的为人。”
“别废话。”
见郭禹已经有些不耐了,知了这才收起讨好巴结的心思。
“事情是这样的,几日前,我兄弟见到有几个人拿着晋国公府的牌子在深夜出城。”
郭禹耐心的等着后话,可等了一会儿,知了也没有继续说的意思。
“你诓我?”
“小的哪里敢诓您啊,这真是小的手里最贵的消息!”知了赶紧解释,生怕解释慢了就会成了刀下亡魂。
“晋国公府的人出城办事,也算消息?”
郭禹的手搭上知了的肩,知了感觉自己像是被笼罩在一座巨峰的阴影里,顿时浑身开始发抖。
纵横剑郭禹的名号谁人不知,知了单是看见他背上那柄巨剑就已经犯怵了。
“郭大爷你当真误会了,怪小的没说清楚,那几个人虽然拿着晋国公府的牌子,但穿着打扮十分古怪。您想想,晋国公府是什么地方,府里的人但凡都是有官阶的,哪怕出门办事也是威风凛凛,一身官服令人倾羡,可那几个人啊,穿着麻布长衫,比小人看起来还寒酸呢。”
丹颐京城有宵禁,入夜以后,凡是要出城的人都需要陛下的旨意,只有晋国公府除外,原就是方便凤宫中人来去的。
知了说那些人换了衣物,想来是打算隐瞒晋国公府的身份,但不巧在出城时被人瞧见了令牌,也算是机缘巧合。
但郭禹不是裴绫,他不知道凤宫,晋国公府和裴家之间的关系,也就不认为这个消息有多重要。
晋国公府的人为什么隐瞒身份深夜出城他不在乎,就算真有什么阴谋,也牵扯不到他一个江湖人身上。
“你知道裴家吗?”
知了愣了愣,话题变换的太快,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小的也算半个生意人,哪能不知道裴家。”
“最近京城里有人见过裴家的四公子裴易吗?”
“裴易……”知了嘟囔着这个名字,但显然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郭大爷,裴家的四公子不是早去了儋州吗,怎么可能会在京城出现呢。”
“所以我才来花银子问你呀。”
找不到线索的郭禹很暴躁。
知了被他这一声吼吓得瑟缩了一下。
但打听消息的人重在机灵,遇事要能言善辩,手上功夫不行,打不过,脚上功夫不好,跑不了,靠的就是这张巧嘴。
这刚卖出去的消息买主看上去不甚满意,知了虽然不求什么五星好评,但回头客总是盼着的。
他的眼珠在那双小眼睛里转了转,便冲郭禹好言相劝道,“小的虽然不知道郭大爷您在找谁,但看在您这么阔气的份上,小的再送你个消息。”
郭禹闻言看过去。
“你说。”
知了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笑道,“您这钱花的不冤,小的虽然不知道裴家与晋国公府有什么关系,但就在不久之前,有奸细从晋国公府里受伤跑出来,似乎是裴家的人呢。”
郭禹皱眉,这几日他与裴思锦和裴绫接触的不少,逐渐意识到裴家不单纯,但他也没大胆到往晋国公府上想。
“你怎么知道是裴家的人?”
郭禹见过芜菁做事,干净利落,不留痕迹。因此即使真是裴家的人,他相信也不会留下身份有关的线索才对。
“大爷您这就别问了,小的要都跟您说了,往后还怎么做生意呀。”
郭禹知道做知了的都有自己拿消息的路子,他也不便多问。
“那你知道裴家和晋国公府之间是怎么回事吗?”
“小的就是混个饭吃,这样的消息怎么能知道呀,若真被知道了,还不得被灭口了。”
知了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说的情真意切的,应该是没有欺瞒了。
郭禹不知道这份银子花的值不值,但好在他一向不节约这些身外之物,也感觉不到肉疼。
告别知了,郭禹走在陌生的大道上,身侧的行人来来往往,都是生面孔。
他仿佛又回到当初刚下山的时候,师父的丧期未过,他懵懵懂懂的行走在尘世里,还没来得及体会书里描绘的千姿百色,便迎来了仇家。
接着就是无休止的受伤,养伤,逃亡,这个世界给他的印象太糟,以至于他开始怀疑,书上写的是假的,师父说的也是假的。
可是命运使他遇上随欢,告诉他师父的罪孽不是他的罪孽,他该反击,该重新拿起巨剑,保护自己。
郭禹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他看见随欢站在长街尽头,正在冲他微笑。
他的手握上巨剑的剑柄,缓缓收紧。
“这一次,执剑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