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易走的无声无息,除了祠堂里多出来的裴霄的排位,他们两兄弟就像从未回来过。
裴府里的东西他一样也没带走,就连裴珬留给他的买酒钱他也托人给送了回来,送钱的小姑娘顺便带了句话。
裴易:“我答应了我妹妹不喝酒,要活得开心。”
裴珬把头埋进被子里哭了个稀里哗啦,她把刘氏赶出了梅园,大门一关,说自己想静静。
裴复听了此事,哪里放心,一把年纪还不顾形象的翻了次墙。
老家主翻墙进了梅园的时候,裴珬正坐在石桌上,把棋子当石子,漫不经心的往墙边砸去,不巧就有一枚黑子砸在裴复脑门上。
“我的小祖宗啊,这副棋子可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宝贝,哪经得起你这么折腾。”
说是这么说,但裴复脸上可是毫无怪罪的意思。
他随手捡起几颗脚边的棋子,走到裴珬身边,不分黑白丢进一个棋篓里。
“老四不过回来一年,你几时与他情谊深厚至此了?”
裴珬瘪嘴,对老父亲的疑问不慎开心。
“四哥本是我四哥,血脉相连,我难道不该想他吗。”
裴复笑了笑,甚是欣慰。
“该想。”他把裴珬从石桌上抱下来,免得小丫头着了凉,“可也不该闭上门想,对不对?再者说,老四只是想他大哥了,等他想明白了就回来,到时候你让他怎么陪着你都行,好不好?”
裴珬秀气的眉头皱的更深,旁人不知道,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爹爹,我不想让四哥走,他一个人,没钱了连酒都买不了,喝醉了也没人照顾。”她一头撞进裴复怀里,把眼泪都在裴复衣裳上蹭掉,“可是他想走,我真怕我会追出去。”
裴复心疼的摸着小女儿的脑袋,轻声哄慰,“你四哥知道怎么照顾他自己,他可不会让自己吃亏呢。”
裴珬突然抬手锤了两下老父亲的胸口。
“爹爹一点也不好!爹爹对哥哥们一点也不关心,对思锦也不好!”
裴复怔了怔,已经刻上皱纹的眉目间染上些许落寞。
的确,他对自己的儿女们都不够好,他无可否认。
可生在裴家,活下去远比获得温情更重要,不是吗?
他轻轻拍着小女儿的背,默然不语。
裴珬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在这个家里,她享受了父亲所有的宠爱,她才是那个毫无立场指责的人。
见裴复不说话,她悄悄扬起脸,想要一窥裴复的表情。
“我是不会生小珬的气的。”她才抬起头,就听见父亲仍带着宠溺的声音,“爹爹知道小珬只是在为哥哥姐姐们鸣不平,但做父母的哪有不疼儿女呢,等小珬长大了就会明白。”
裴珬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不敢作答,生怕又说错什么话。
裴复见小祖宗不再闹脾气了,就着旁边的石凳坐下,裴珬则是机灵的跑到他身后去,捏起两个小拳头锤肩,乐的裴复嘴角的笑收都收不住。
“爹爹,我最近读了很多书,还练了琴,棋谱也背了不少呢。”
裴复点点头,却没见多少高兴的样子。
“你从前不喜这些东西,怎么突然转了性?”
“从前是我不懂事,如今长大了,自然要习诗书,懂音律。”
“都是老四跟你这么说的吧。”
事实被裴复一语点破,裴珬果然哑了口。
“小珬。”裴复突然抓住她的手,语重心长,“你不用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只要爹爹还在,裴家还在,你就快快乐乐的就好。”
“可是爹爹早晚会离开我的不是吗?”她突然犯了倔。
“这...”
“如果哪一天爹爹走了,府里的下人们就不会这么毕恭毕敬的待我,我的吃穿用度都得看别人的脸色,爹爹,我不愿过那样的日子。”
至少四哥是这么跟她说的,她见四哥如今的遭遇,也的确如此。
裴复被她说的语塞,顺便暗自在心里给裴易又记了一笔。
“哪怕哪一天爹爹不在了,思锦也会护着小珬的,不是吗?”他好言相劝。
提到裴思锦,裴珬却更不乐意了。
“正是为了思锦,我才应该多学多看呀!四哥都夸思锦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我想一直跟着她,就在她的身边,我不希望有一天我们之间隔着太远的距离,爹爹,我害怕有一天她回头时会看不见我,我害怕有一天我们会相对无言,我害怕我对她来说只是一个累赘!”
裴珬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声音都跟着发颤。
裴复看着她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心也跟着揪起来。
他曾试图用裴家护着裴珬一生的安乐,却也把裴珬困在了这座宅子里,忘了她也会有想要展翅高飞的愿望。
“如果小珬真这么想,那我去给你请个先生来如何?”
“当然好。”
女孩一双眼睛弯成月牙,笑得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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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春光灿烂,路上行人来往不绝,看穿着打扮多是大户人家的管家小厮,大约是出门采办祀水节贡品的。
白淼扮作男子,手摇折扇走在道上,那俊俏风流的模样频频引人驻足回望。
跟在后面扮作小厮的红玉看不过去,小声嘀咕,“殿下,你可收一收你那该死的魅力吧!”
白淼将折扇一收,啪一声敲在手心。
“世人都道我久居深宫,可这京城我倒当真没好好看过,如今好不容易回来,哪有收敛锋芒的道理。”
她的话别有深意,一双桃花眼却是笑得弯起,如同沉潭的星光。
红玉抿着嘴唇,不再说话。
自一年前岐山救驾,白盏似乎终于对白淼这个先皇后的养女放下防备,准许她自由出入禁宫,甚至想让她回到宫中长住。
白淼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从岐山太庙行宫回京后,就依诏回宫,暂住芳芸殿。
一个月前,白盏甚至下旨让她到台阁任职,以皇女身份修史撰书,同时择选太学贤才。
这道旨意出乎百官意料,甚至白淼也毫无准备,庙堂龙椅上那位君主的心思谁都猜不透。
在宫中安顿妥当后,她想起曾经与裴思锦的南风阁之约,这才带着红玉乔装出宫。
只是如今朱颜成了太子府的幕僚,南风阁是去不得了,她只好亲自到裴府拜访。
也许是近日来上门提亲的人太多,看门的小厮从头到脚将白淼打量了个遍,像是在犹豫找什么借口拒绝这位声称要拜访府里五小姐的公子。
“这...”
“小哥但去传话无妨,就说是岐山的故人来访,想报裴姑娘救命之恩,她必然会答应见我。”
小厮刚想开口就被白淼打断,他听见岐山二字,心道岐山不是太庙所在吗,但并未往深处去想,只是见这位公子坚持,又生的俊俏,去传个话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公子稍候,我去去就回。”
小厮转身进了裴府,待他走远,红玉凑近了白淼小声抱怨。
“这裴家真是好大的面子,殿下亲临还得先通传,哼!”
白淼笑着用扇子敲了一下红玉的脑袋,“少说多看。你可记得,今日我是白淼,不是皇女。”
红玉不满,“可在我心里,殿下就是殿下。”
白淼轻笑,“就你嘴甜。”
她闲来无事,抬头看了一眼裴府门前的牌匾。
那“裴”字苍劲有力,凌厉的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她眯着眼,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在掌心上,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