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听郁夫转述还不够,江观潮在感到啼笑皆非的同时说:“竹简可否借我一观?”
在坦率写下囊中羞涩的近况时,刘彻就坚信江观潮一定会想看这封信件,所以他在信的尾端留下了公事公办的嘱咐,言说若高人需要,信可给看。
郁夫上下观之,认为信中尚未提甚机密,就利索将其交给江观潮。
刘彻的毛笔字是很漂亮的,笔龙走蛇,俊秀非常,不很精致,然撇捺间大开大合,很有番开阔的气度。江观潮以前对字如其人的说法将信将疑,现代人习惯使用电脑手机打字,不少人常年少提笔,字写得跟狗爬一样,看到刘彻的字,却有点相信那说法。
信内容和郁夫说得相同,江观潮倒是有点惊讶于刘彻较为谦虚的语气,汉武帝身上的正面评价与□□一样多,雄才大略的背面是穷兵黩武唯我独尊不听劝告。
“闻说高人愿卖方子,玉露琼浆在河东一带很是流行,不知能否卖诸如此类的方子予朝廷……”语气倒是跟先头求方的丘三郎郭七郎并无甚区别。刘猪故意没提蒸饼,知道蒸饼是江观潮提出的人很少,他不愿意留下破绽。
“江郎你看如何?”
江观潮拿着竹简看了半天,似笑非笑,这皇帝,是把他当作印钞机了?
但他又很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刘彻的信件与他的请求中透着一股诡异的熟悉感,否则各郡县举孝廉的官员如此之多,何苦找到他山野之人的头上?莫不成在皇帝心中他拿出的法子更值得相信?
短短几秒钟,江观潮脑海中过了数个想法:“待我再想想吧。”他说,“便是挣钱的法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想出来的。”
“那是当然。”郁夫很理解。
……
“喵~”只听见一声娇媚的喵叫,两只柔软的前爪轻盈地落在地上,大汉密探橘猪猪终于重出江湖!
对全力准备马邑之围的刘彻来说,每一天时间都非常宝贵,他几乎找不到“生病”的空档。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刘彻凡事喜亲力亲为,更喜出宫巡游,但在战备时期前往激战之地却非智之举,他对马邑近况的了解皆是从一封封信件中得知的。
无法把万事掌握在手中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刘彻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终于决定称病一回。
此次落点在寺门附近,他迈着轻盈的猫步,一跃上墙头。顺着黄土堆砌而成的矮墙环绕马邑城一圈,不出所料看见街上无太多行走的壮年郎君,看来征兵确实很顺利。
橘猪微微颔首,怡然自得。
下一站是江观潮家,走近时,猫耳朵煽动:零散的脚步声、年轻女人、老妇、小孩儿,各种人从他屋子里出来……刘猪还挺奇怪的,江观潮又在鼓捣甚?
……
从郁夫那回来后,江观潮想了几天,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挣钱法子。他倒是没有怀疑过要不要帮刘彻,江观潮本人是支持汉军队打匈奴的,再加上他知道后来刘彻为了敛财搞出来一系列与民争利到丧心病狂的法案,比如说盐铁官营之类的。现在私盐和私铁的价格都比较低,不会成为百姓生活的负担,如果拉高了基础生活成本,那人民的生活质量一定会下降。
就算是为了防止汉武帝过分敛财,帮他找条开源节流的路子都是很好的。
而且江观潮手上有不少技术,是不适合走农村包围城市路线的,反而又中央往地方推更好。
他对比了半天后,觉得造纸术非常符合刘彻的需求。
但跟神臂弩不一样,江观潮本人对造纸术并没有很深厚的了解,他浅薄的认知还来自于小侄子的课外活动。
他所在的省份是纸之乡,造纸术更早早申请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为了弘扬和保护当地文化,学校安排小学生到郊外的造纸厂参观。江观潮记得很清楚,参观活动放在周末,要求家长陪同,他姐姐姐夫恰好有事,就由他去了,也因此对手工做纸有基础了。
……
陆鲁班是来给江观潮送原料的,她送来的是桑麻,此物不仅可以造纸,也可以织布:“江郎欲做何物,是弓还是弩?”
“都不是。”江观潮组织措辞,“我想做种可以用作书写的物件。”
“书写?”陆鲁班奇怪,“有竹简不就行了?”
“竹简太重,也不方便随身携带。”当年商鞅带商君书入秦,就是拖了整整一车的竹简,但若用纸些商君书,只要几页就够了。
“我要做的东西比布帛更加轻盈,更加适合写字,并且造价更低。”
陆鲁班依旧不明白江观潮想做什么,她只虚虚认识几字,也不知纸的诞生会引发怎样的变革,但这并不妨碍她帮忙江观潮几个小忙。
造纸的原材料是什么?造纸的祖宗,东汉蔡伦用旧麻布、破渔网造纸,造价比竹简或帛便宜很多倍。无论是麻布也好渔网也好,其根本都是植物纤维。江观潮勉力回忆当年看过的原材料,好像有麻、椴、菊花树、楮、桑、构、藤、雁皮树之类的?
说是记得大致材料是什么,但江观潮本人却辨认不出什么是雁皮树什么是椴,上回他见到陆鲁班时就顺便提了一嘴,让村寨的小孩儿看看附近有没有此类植物,要是有的话就采来给他,他也会给出相应的报酬。
哪里知道不仅是村寨中的小孩儿发力,就算是老妪妇女也跟着采摘,各种植物按照种类堆放在院中,一座座小山拔地而起。
除了植物纤维以外,想要造纸还有一物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生石灰。生石灰的有效成分是氧化钙,和水反应后形成氢氧化钙,氢氧化钙可以和植物纤维中的木素反应,使纤维分离出来。
江观潮先头还有点担心,能不能找到大批量石灰,在他印象中窑制石灰是很久以后的事,现在应该只有天然石灰,还好他打听到,汉代人有往墓穴上撒石灰的手段,所以无论是在哪个城市都专门有脚夫从石山下挑担来城里卖石灰。
他直接找脚夫买了大量石灰,那买卖人挣了钱很高兴,看向江观潮的眼神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正常人家葬礼拿半担子石灰最多,郎君年纪轻轻家里得死了多少人才要这么多石灰啊!
收集好原材料后进行的就是大量枯燥并且重复的实验,大致的造纸顺序他回忆起来,无非就是泡料、煮料、洗料、晒白、打料、捞纸、榨干、焙纸,步骤并不是很多,实际操作起来却很不好搞,怎么泡,要泡多久,煮的温度等等,都拿不准。
磕磕绊绊折腾了小半个月后,江观潮终于做出了第一张还能看的黄纸。
黄纸依旧存在很多问题,质地不均匀,比早几十年擦屁股的草纸还来得粗糙,写毛笔字还会晕,总之问题一大堆。
来送树皮的小孩儿却很稀罕,个子最高的陆十郎洗好手在阳光下晒干,再用两根手指头小心翼翼地把黄纸捏起来打量。其他小孩儿都不敢凑近了看,深怕身上的灰尘污染了纸。
在他们心中无论江观潮做出什么,都是很高明的。
江观潮说:“不用太在乎那个,你们随便玩就是。”他说。“那张纸做得很不好,而且一批可以做很多。”他这么说了,小孩们稍微放松了一点,但也不知道怎么玩纸。
这些村里的孩子都是不识字的。
黄纸方方正正的,江观潮拿回去,折了一只纸飞机,小孩儿都聚精会神地看着,眼睛睁得很大。
“哇——”
“江郎,这是甚?”
江观潮笑了一下说:“等等,你们看。”说着把纸飞机往前一送,轻薄的翅膀承载着风,摇摇晃晃向前飞了好远。
陆十郎再也按捺不住,率先带头跑出去,剩下年纪小的紧随其后,像是一群迁徙的土拨鼠。
“就像鸟一样!”
“江郎如何做的?”
江观潮指了一下纸飞机的飞机翅说:“这是翅膀。”
“所以这是鸟?”
“也不是。”
他说:“你们知道鲁班吗?”
“可是陆三娘?”
“不,是机械大师鲁班。”
陆十郎说:“知道!”
“鲁班曾经用竹子仿照鸟的外形构建框架,做成竹鸢,在风大之后此物能够顺风飞向上天。”鲁班做的也是风筝的起源。
“此物的道理也是一样,仿造鸟的结构,故而可以飞一段路。”
“原来如此。”
江观潮看他们一个个都无比宝贝纸飞机说:“再等等,我再做一批纸出来,然后教你们叠纸飞机。”
……
刘彻猫来的时候,江观潮做纸的技术又更进一步了,在掌握了技巧之后,他做的纸张一次比一次好,现在在纸上写毛笔字已经不会晕染了。
橘猪静静地蹲坐在墙头,灵巧地将自己藏身在江观潮看不见的地方,等来送材料的人离开后,看他从头开始,新做了一批纸。
他从头到尾好奇地看,和其他人一样,刘彻根本不知道江观潮想要做什么。
他看见铲屎官拿了一批前两天裁好的黄纸往院落里走。
刘猪迈着小胖腿跟了进去,发现江观潮进了茅房。
进茅房做什么?
从茅厕出来之后,江观潮神清气爽,又拿了一沓新的纸,这回他去的地方又不同了,竟然坐到了被他称为“椅子”的器物上,研磨墨水,开始写字。
刘猪:!!!
这、这是……
毛笔尖蘸满了墨水,柔软的毛被剃成细细尖尖的一束,江观潮的毛笔字能用拙劣来形容,但胜在容易辨认,刘猪的肥脸挤在窗子上,被木头栅栏压出了一道一道的痕迹,剩下的肉恨不得镶嵌在窗缝隙中。
猫的眼睛瞪得老大,摒弃了沉重的竹简,纸无论是吸水性也好重量也好都强出了一大截,他甚至觉得此物的外形都很好看,风雅非常,那些世家大族,各地豪强是一定会喜欢此物的,就连他仅仅看一眼,都要被纸给折服了!
莫非这就是江观潮要卖给朕的方子?!
不管多少钱都要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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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猪日记:所以为什么要拿它去茅厕?在茅厕写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