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思考了一会,方才点头:“据目前的信息,他们出发至桃国,岂料桃国已经知道他们即将来犯,做好了充足准备,他们只能无功而返,返回途中,行至一山谷小路,听见龙吟之声,众人内心恐惧敬畏,还未抬头便人事不知,醒来之后,已经是今日。”
卫从容和卫花容都陷入沉默,永国的人只要命不太短,这一生曾听过两次龙吟之声。传说龙吟之声只在除夕午夜里响起,预示新君即将降临。第一次龙吟之声初初响起时,声音尚算悠扬,大家面面相觑,不知何故,直到龙吟之声巨大入十万人同时敲锣,巨声中响彻在四面八方,声声透着恐怖,臣民们纷纷匍匐在地,不知所措,更不敢抬头。龙吟过后,天降大雪,时年二十岁出头的诸侯王之一林厉顺应天命,宣布建立新朝,国号“大永”。建朝之初,自然有不少人怀着故国之思,准备推翻新朝。但新皇是顺应天命,那那些不逊的人自然是违反天命的人,受到来自皇帝的天谴不足为奇。
转眼永皇林厉在位近四十年,唯一遗憾是膝下无子,继位问题引得朝局暗潮汹涌,而在这一年,六十岁的永皇林厉竟老年得子,大喜之余,永皇改年号为永嘉元年。
永嘉二十年,太子已经二十岁,然而永皇老当益壮,老而不死。直至某夜,再次响起龙吟之声,全城人只听其浩然啸声,不见其龙。天皇不愿退位,但不退位将使本朝的皇权龙授基础受到质疑和动摇,最终,在卫从容的父亲卫声崖的斡旋下,少皇林欢继位,而林厉则以照拂少皇的天皇身份继续在位,形成双皇共同临朝的实质局面。而卫声崖则被提为首辅。
卫从容小心地问:“礼部尚书以及兵部尚书怎么讲?”
卫声崖说:“在这件事上大家形成共识,都认为首先要尽快让风波平定,其次进行暗查。”
卫从容说:“兵部尚书担心火烧自身,礼部尚书竟然没有趁机发难?”
“事出突然,大家都在静观其变。”首辅厉声问,“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处理。”
卫从容道:“儿子也觉得应该派人暗查,但首先应该有一个正当的理由以正视听,不说别的,在神都做生意的桃国人就有近万。难免人心惶惶。”
卫从容思考了一会方才又说:“既是如此神力之事,人们肯定往怪力乱神之处想,我们亦不妨假托大军中途遇仙得罪了仙人,被诛罚,越怪力乱神越好,这既能镇民心,又不损我永国国威,天皇以及少皇可以举行祭天仪式求仙人宽恕。”
“还有呢?”首辅也不赞同也不否定。继续盘问。
“不管事前的是非曲直,我想兵部肯定会趁机要求重整军队,尽力摆脱父亲的内阁对兵部的掌控。”
父亲听完,虽然觉得儿子临危不乱,预判能力很强。但并不夸奖他,只冷冷的说:“为什么偏偏你的身体这样,你和那些战败回来的残废有什么差别?”
卫从容低头不语,卫花容听见父亲话语如此冷酷,便嗔道:“父亲!难道哥哥自己愿意吗?有谁比哥哥更痛苦吗?”
首辅挥挥手:“出去。”
如今已然夜深,这除夕夜竟别有一番凄凉,卫从容一时气虚,头晕目眩,首辅又是生气又是摇头。一旁的卫花容连忙扶助哥哥,慢慢走出房间,门口仆人履生见状,要来搀扶,卫花容让履生把轮椅推过来。卫从容抬头,几万里之外的遥遥夜空上缀着半个弯月,犹如浅浅的少年心事。卫从容笑着叹了叹:“所谓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其实也是引火烧身。这般良辰美景我们又能看多久呢。”
卫花容笑道:“哥哥,你又发痴了。花开一天我们便看一天,月总是圆了会缺,缺了又会圆。一轮永远圆的月亮又有什么好看的。”
卫花容要哥哥回房间,卫从容却让仆人履生推着自己到花园去。既然花开一天我们便看一天,那花开了,总要抓紧时间看。
三个人在自家花园里漫游,此时正直冬日,林木森森,杜鹃,月季,海棠都还未开,多是枯枝败叶。除夕之夜,再加上府上临时撤了生日宴席,多少有点败兴。两人听着听着耳边偶尔的鸟鸣,闻着迟开的花香。
卫花容忽然问自己的哥哥:“哥哥,你们谈的天下大事我不想懂,可不论是爸爸,还是天皇和少皇,真的没有人关心过那一万个失明的将士怎么办吗?”
卫从容心中触动,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难得很认真,看着妹妹:“妹妹,我知道你的感受。但这些人,是最重要的,又是最不重要的。他们现在只是傀儡。”
卫花容明白哥哥在说什么,人居庙堂之高,平民百姓以为位高权重便可为所欲为,却不知道又有多少的身不由己。多少的如履薄冰。
卫从容对妹妹说:“妹妹,你记得我们府前身是前朝首辅的府邸吧。换了一张牌匾,也就洗去了所有伤心事。”
自千秋大朝算来,后来诸侯自立,天皇联合六王逼前皇退位,千秋大朝分为七国,历朝历国,很少有首辅能善终的。卫从容如此冰雪聪明之人,怎会不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父亲骑虎难下,自己也只能明知不能为而为之。
这时候,履生过来递给卫从容一封没有提头的信。
待男仆走后,卫花容取笑道:“又是鹏国那个不具名的姐姐?”
卫从容左右看了看,细声道:“这个时候,小心说话。”
打开那封信,只有短短几句话。
黄昏渡口送友人,回来繁星漫天,袖口进风,眼底流光,店铺早已打烊了一大半,隐约听到细碎的人声,仿佛是天边传来的,这一别不知道是一年或一生。心里不免惆怅却不免想着,有人相伴三五载已该知足。我们都是赶路人,大雪封山,暂时坐下来一起烤烤火,雪停之后各自分散。心中记起那句词,我想回去我是要唱的:
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
尊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卫花容说:“这一定是位多才多艺的美女姐姐,有缘一定要见。”
卫从容笑了笑,把信折了折,放进袖子里。忽然之间,外面鞭炮声劈劈啪啪大做声,虽然今日有意外,但除非那队伍里有自己家人,不然就是个插曲,不妨碍一家人团团圆圆,官府也不能阻止百姓难得有几天茶酒鱼肉,庆祝一家一年来平安无疾。
夹着巨大的鞭炮声,卫从容隐约听到有人敲花园后门。这么晚了?他想可能是司徒射狐。如果说永嘉四少里最有少年气,却又最不能谋定而后动的那自然是司徒射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