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从容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还是忍不住有点想笑：“是，是想得太美了。”转身出去，留司马多哀一个人在屋子。

自从卫从容弹琴后，三青鸟们也不作妖了，只是安静地包围着大家，有时卫从容从缝隙里偷偷看他们，他们也不如以前暴怒，仿佛没看见卫从容似的。

卫从容得闲了就弹弹琴，唱些故国新的旧的歌曲，履生苔声私下里说卫从容这些天怎么这么雅兴，以前他极不爱弹琴给别人听的。

卫从容把煎雪庐里有的书籍都看完了，大家看到卫从容这么有恃无恐的修身养性模样，也就没有那么焦躁。直到第三日晚，司马多哀提醒他煎雪庐里的粮食已经见底，辛无病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其实卫从容原本料定辛无病两天之内会回来的。现在耽搁了这么久，除非发生了什么事？他回神都了？以现在的时间来算，极有这种可能，毕竟他是忠勇之人。这也是他唯一不放心的一点。

次日，天边仅露出点微光，还未亮，司马多哀起得早，走出房间竟看到卫从容竟然在厅里伴着油灯枯坐。司马多哀见了，油灯金黄的光芒映在他身上，像是一副被收藏了很久的古画，只等被徐徐打开。像是一个被封了很久的石窟，偶有人凿开了石，一点光投进去，看到一尊久远的镀了淡金的石像，那庄严的金身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的真身，不过是一个拈花少年。

司马多哀心微微一软，走进房间拿了一张毯子过来，扔在他身上：“还在想怎么让这些三青鸟回永国？你死心吧，这非人力能为。”

卫从容有点迟疑：“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多虑了，我总觉得这些书挺奇怪的。”

司马多哀看摆在眼前的书：“怎么了？”

卫从容道：“这些书都讲的是经历过惨痛受过各种苦难的人，你看这书名，第一本书的第一个字，第二本的第二个字，到第七本。”

司马多哀看了，连起来却是：千古第一伤心人。司马多哀无法确定这是这间煎雪庐主人的真意或者是卫从容自己多虑了。

司马多哀和卫从容正在讨论之间，却听见外面传来极其诡异和飘忽不定的声音：应运之年，养鬼为祸。

视我者盲，听我者聋。

头戴华盖，足蹑魁罡……

那鬼声时而听得见时而听不见，直钻入人心，接着是大震动，听起来成千上万鸟儿一起振翅共飞的噪音，卫从容心想不好，三青鸟群要走。

他和司马多哀从缝隙看往外开，果然三青鸟们都已经起飞。卫从容看不到诡异女生的模样。干脆开了大门，司马多哀骂了一声：“你疯了啊？”

被惊醒的士兵也被吓了一跳，慌成一团。然而没有一只三青鸟飞进来。他们都义无反顾地跟着那女声的方向飞去，浩浩荡荡，一会就已经全部不见。

卫从容说不出心中此时是何感受，只觉得心中空落落，身体一虚，就要跌落在地，一旁的司马多哀身手好，连忙扶着他到附近的椅上休息了。

天亮了，听到马声笃笃，估计是辛无病回来了，但不只是一个人。司马多哀和卫从容戒备着，那人推门进来，问道：“怎么三青鸟全不见了！”

辛无病全身盔甲，后面跟着一个全身盔甲之人，那人见到卫从容，便娇声叫道：“哥哥。”

卫从容看到父亲大人竟然放卫花容出来找他，那么神都家中就只剩下自己的父母了，这原本是他预计的最差局面。不知为何，他两行泪控制不住竟然落了下来。辛无病等人还来不及震惊一向冷静的卫从容情绪如此失控，他身体一软，却是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看到妹妹焦虑的脸，司马多哀看他已经醒了，就走开了。卫从容问妹妹：“你怎么来了？”

卫花容这才讲起了始末，原来前些日子有一个爸爸这系的五品官员因为因被传在宫内采购中，收取了皇商的贿赂正被弹劾。这个党争的套路卫从容很熟悉，派系斗争的目标是明确的，就是那派的核心人物。但得从边缘开始，他的手下，他的亲戚，他的老婆，他的儿女，试探着前进着，私下受命的御史们不断弹劾，层层推进，一个一个，如蜘蛛吐丝一般，形成一张无法逃脱的网。直至中间的他本人无法动弹。这人自然是首辅大人，而在他之上就是天皇。

从古史也可看到，一旦有一个小官员倒坍，在一段日子里你可以听到一个接着一个倒塌，而级别可能越来越大。

卫花容又说：“后来就有御史上奏说‘有人看到女刺客威胁永国之前，曾经夜里在卫府出没，怀疑和首辅有染’，言下之意是女刺客可能是受了首辅的指使，这个罪名可就大了，正当父亲焦头烂额之时，刚好辛大哥回了神都，在朝里禀明了这些天的事情，以及司马姑娘因一粥之恩前来报恩的实情，才解了父亲难眉之急。我刚好有新的信要交给你，也想见你，拜托辛大哥带我来，父亲也同意了。”

卫从容点头不作声，心里却想，辛无病虽然历来忠于事实，但这次等于破坏了自己集团的计谋，背叛了自己的父亲，也背叛了少皇，不知道他们背地里要对他发多大的难。麻烦肯定不小。他明明可以袖手旁观，却能做到这步着实令他钦佩。

另外，他父亲也愿意让卫花容出来，代表弹劾五品官这件事只是开始，也不会结束，朝局已经非常危险，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肯定会出结果。儿女不在身边，他反而放心，想到这里卫从容心里不禁无奈。

在一条快沉没的船上花光心计抢夺掌舵权，只不过加快船的沉没，但不到最后一刻没人会罢休，就如明明看到天罗地网，鸟仍为争几粒米食而亡，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他想不通这些都是天底下少有的聪明人，却也只如一只鸟。

沉默的卫从容这看到妹妹焦切关心的脸，便轻轻抚了抚妹妹的手，以示安慰。

卫花容走出房间，辛无病正坐在厅中的椅子上，卫花容走过去对辛无病说：“辛大哥。”

卫花容说：“你不用太担心我哥。”

坦白讲，辛无病根本没有担心卫从容，这小子命硬得很，轻易死不了。卫花容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笑着说：“好久没见辛大哥练兵，忽然有点怀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