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女稳稳接住,将小妖护在身下。
这一幕艾叶却没看见,她被蒲牢按在胸前,护的严密,脸紧紧贴在蒲牢的胸口,刚好挡住了视线,她一心记挂着小妖,拼命挣扎开来,冲着蒲牢喊道:“小妖,小妖还在那里。”
眼前飞沙走石雷声轰鸣,蒲牢根本听不清她说什么,艾叶心急生乱,扫了一圈也没有找不到小妖的身影,急的快要发疯,一把搂过蒲牢的脖子,踮着脚尖贴了上去,伏在蒲牢的耳边,反反复复念叨小妖,许是心急许是怕他听不清,她的唇几乎贴到了蒲牢耳廓,呼吸间气息吞吐,也分不清挨着没挨着,蒲牢却顿时一愣,僵立当场。
便在此时,地面开始塌陷,很快便引起了连锁反应,自山根下起依次向中间分崩解体,不一会便破出一个天坑出来。
大批的傀儡从这破坑中爬出,密密麻麻如人浪一般,这地下深处竟也是排排囚人的牢笼,如今地面坍塌就如同给他们开了天窗。
这地底下黑漆漆如深渊一般,也不知究竟有几层,又到底有多深。艾叶看在眼里,心里毛骨悚然,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就像是地狱裂开了一道口子,无数的恶鬼纷纷攀爬而出。
众人脚下一沉,飞坠直下,地面已经彻底崩塌,蒲牢一众人本就站在山根脚下,随地面坠落也是情理之中。
但很快他们就悚然惊觉,这并非是在下降,而是在上升,那黑漆漆的深渊离他们脚下越来越远,而原本应该早已坠入地府陷入黑暗的众人,竟然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托起越升越高。
就在此时,一声高亢的鸡鸣声传来,声音洪亮震耳欲聋。
连绵起伏的山峰,发出天雷轰鸣的沉闷巨响,终于开始彻底崩塌。
蒲牢心道不好,果然被他猜中了。
而众人此时也终于明白何为这山不是山,蒲牢所言果然一点不错。
并不是这山有了灵性,自己会上升,而是这山中的东西在上升,确切的说,是这山中隐藏的一个巨型怪物正在上升。
这山也并不是真正的山,而是这只巨怪的躯体。
这怪物在此处盘踞多年沉睡不醒,渐渐被泥沙掩埋,受风吹雨打日晒雨淋,久而久之腐化成石,变成了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而如今这怪物被他们这群不速之客打破了宁静,已经开始苏醒。
它自泥石中骤然而起,蒲牢等人脚下的地面正好与它身体相连,被连带着一起拔地而起。
艾叶如醍醐灌顶,她方才看见的那两颗红色宝石,原来并不是错觉,而是这怪物一双赤红的眼睛,如今这双眼睛已然大睁,映的四周一片鲜红奇艳的腥光。
要命要命,惹上了这等庞然大物,恐是极为难缠。
这怪物一觉苏醒,好不痛快,威风凛凛的抖动着身体,蒲牢等人被它齐齐抖了下来,半空中四散躲避,各自找寻落脚点。而那些已经冲出牢笼的傀儡受到自己宿主的刺激,变得极度亢奋,个个眼红目赤吼叫不已,跟在众人身后紧追不舍,顷刻间又缠了上来。
“大爷的,没完没了还。”
风藤咬牙切齿的咒骂一声,从高处一跃而下。自半空中施咒,化出光芒万丈握在手中,瞬间横扫千军,将恶鬼一般的傀儡尽数挡在了山脚下。
与此同时,那怪物又是一声精神抖擞的鸣叫,稳稳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蒲牢等人。
众人亦抬头望去,这怪物的全貌便清楚地呈现在眼前,只见它头顶鸡冠,脚下有爪,一点不错半分不差,正是一只威风凛凛体型庞大的雄鸡。
怪不得那小妖口口声声唤着鸡公,原来如此。
这雄鸡头顶鸡冠高耸起伏分明,三角嘴尖尖如勾魂索命的钩子一般,脖下挂着垂垂坠坠的肉裾,看上去就像是从干巴巴的泥土里连根拔起的一块破抹布,满布沙石簌簌而落。一双爪子锋利无比,所到之处如利刃划过钢刀,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然而长长的身躯之后却看不见尾巴。想来是这雄鸡卧居多年,懒得一动也不愿意动。天长地久,身体便随山石腐烂枯朽,尾巴处也早已与石崖紧密相连合为一体了。而它的腹腔腐朽出一个巨大的洞穴,便就此建了囚牢,做了它的老巢。
山脚外围已是废墟一片,沙土乱石高高堆砌,内围塌陷深不见底,数不清的傀儡仍在不断奔涌而出。在这混乱无度中,艾叶随蒲牢落在废墟之上,将这畜生的身形瞧了个分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一直找不到那出口的原因。
太玄女虽然心思缜密,但对这黑市还是了解太少,所以单纯的认为,实物会消失必有机窍,可她没有想到的是,那实物不是死物,而是活物。
进着洞穴的入口并不是什么机关法门,而是这雄鸡那张三角尖嘴,这畜生贪婪无度,只许进不许出,只要有人进入便立即闭合,所以出口才会消失。这也就是众人怎么都找不到它的原因。
而那道小妖对其喃喃细语的黑色木门,不偏不倚就正好是心脏的位置,如果艾叶没有猜错的话,那雄鸡的心脏就在这道木门里。
以一己之躯合成了包围圈一般的山脉,是以它一动便引起山体的剧烈反应,起伏间沙土便如洪水般倾泻,这雄鸡抖擞着翅膀,引起滑坡一片,它昂首挺胸,神色威凛,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高鸣,震得众人头晕目眩,亦震醒了黑暗深处数不清的傀儡。
如此一来便彻底真相大白,引的山体几次三番崩塌的罪魁祸首,正是这只雄鸡。
这雄鸡体型庞大,自居于此出起便无人敢惹,它安逸多年很是懒惰,多半时间都是睡梦之中,鲜少有醒来的时候,却不想如今有人敢公然在它眼皮子底下抢人,好梦正浓被人生生打断,如何不恼,一双眼睛目光灼灼的盯着众人。
就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时,那小妖却突然睁脱了太玄女的手,向着她的主人狂奔而去。
事出突然,太玄女万没想到小妖竟还会回头,待去追时,脚下的路已层层断裂,不能前行。
艾叶远远看见,魂飞魄散,在身后大声唤她回来,可是没有用。山石崩裂发出摧枯拉朽的巨响,淹没了所有的希望,小妖在倾泻的山石之中跳跃飞舞,发出疯癫的狂笑。
混乱之中,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突兀的响起,仿佛被冻结了时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和安”
便是这轻飘飘的一声呼唤,穿过风,穿过雨,穿过百年的岁月,在这山崩石裂的怒吼中,闯进了小妖的耳朵。
和安,是她的名字,
这名字的意思,是希望她和乐安康。
原来是太玄女的缚魂袋在混乱中被棱角分明的岩石钩破,那缚魂袋中的游魂便在此时冲了出来,唤出了他心心念念之人的名字。
小妖如被定身般站在原地,她茫然回头,看到了这声音的源头,一个已经被燃魂之术燃烧的几近虚无的游魂,在乱石纷飞的另一头望着她。
被尘封的记忆便如这翻天覆地的山石一般汹涌而来,她突然想起来,那一年她盖上了红盖头,欢天喜地的嫁了人。
眼前这人,便是她的夫君,她的郎啊。
这一瞬间,怒吼的山川,震动的大地,仿佛都不复存在,如同一颗流星刹那间划过了漆黑的夜空,在那一片无垠的黑暗中照亮了家的路途。
可惜再见却是百年后,你已身死,我已疯癫,我们都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美好的东西往往只会稍纵即逝,希望常常最终变成绝望。
那一丝虚无的游魂如同流星一般,只刹那间便消失在了茫茫飞石之中,燃魂之术早已将他的魂魄燃烧殆尽,他本早就该在这人世间彻底消失。
但,他如何能够放心。
她,是他心底唯一的执念。
为了这执念,他已经孤独得飘荡了近百年。
为了这执念,他愿燃烧自己的魂魄赔上自己的生生世世。
所以他拼尽了所有的力气,保留住了最后一道光亮,终于在这一声呼唤后。
灯灭魂消,烟消云散了。
还没来得及相聚,便已分离,那心底的面孔,还来不及看清,便再也不复存在了。
百年苦寻,只留下了这一声微弱的呼唤。
小妖最终还是没有迈出这一步,那一声夫君到最后也没有唤出口。
艾叶被这一幕彻底震住,心口像堵了一团棉花一样难受,眼睛涨的发酸。
可还没等她哭出来,小妖脚下的山石突然断裂,她愣愣的站在原地,一点反应也无,瞬间便随山石坠落跌入茫茫深渊。
艾叶的瞳孔随着小妖的坠落而放大,压抑的心情终于爆发,她撕心裂肺的哭喊着,连滚带爬的冲向小妖坠落的地方。
可是哪里还有路,前方的路早已断裂。
艾叶一味的往前冲,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小妖坠落的地方,一片血红。
有人上前来拉她,她不管不顾,拼命的挣扎,那人力气很大,将她牢牢抱在怀里,她拳打脚踢连撕带咬,在那人手臂上留下几道鲜血淋淋的伤痕。那人索性一把将她扛在肩上,大步流星的向废墟外冲去。
突然一只金黄色的巨爪横空出现,一脚踩碎了高处的岩石,山石飞溅砸向了众人,巨石滚落拦住了去路,那雄鸡本就天性好斗,眼见有人要逃,哪里肯依,出手半点也不犹豫,抬脚便踩毁了退路,将众人困在它身躯之中。
要死要死,这畜生贪婪无度,到了嘴边的东西如何肯放,眼见一场恶战在即,众人心里暗暗叫苦,果然天不遂人愿,越是想走就越是走不了。
那雄鸡一击得逞,便有些得意,抬头伸长了脖子发出一连串喔喔喔的叫声,叫声牵动胸腔的腐肉,一颤一颤如同一块抖动的破布,它似乎对这一群人有些好奇,毕竟千百年来,还没有人敢在它的地盘捣乱。
尤其是艾叶。
黑市的人对新鲜的人类总是有着疯狂的欲望,它慢慢的低下了头,摇摆着脑袋仔细的打量着艾叶,一双赤红的眼睛十分尖锐,散发着妖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