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一直低头沉默着的翠儿听到这一番话,心下一凛,就连脊背也变得僵硬了起来,她先前一直没有说话,就是不想让事情扯到自己的身上。
没想到还是逃不过去。
表姑娘说五爷的那番话,她离得这么近,自然是听到了的,就连刚才表姑娘把手炉扔过来的时候,她其实也是看到了的。
那会她心里虽然有些焦急,最终却还是没有选择上前。
虽然五夫人是陆家的主子,可在他们这些下人眼里,怎么可能比得过自幼被老夫人疼爱长大的表姑娘呢?
为了五夫人,得罪表姑娘,这可不值当。
可后来的事却出乎她的意料。
她没有想到五爷会出现,也没有想到那手炉会砸在五爷的身上,更没想到向来温柔可欺的五夫人今日竟然会这么难说话。
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朝她这处看来,翠儿心里又紧张又害怕,她不由自主得朝萧知的方向看去一眼。
她不明白。
明明眼前这位五夫人看着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可亲,可她仰头望着她的时候,却能从那双温柔似水的杏儿眼里瞧出几分骇人的气势。
不敢再看。
她忙垂下头,双手紧张得放在腿上,最终还是压着心底的惊惧照实说起先前的事。
“刚才奴陪着五夫人过来,正好同表姑娘碰上了,表姑娘先是说五爷性子不好,五夫人嫁给五爷受苦了,后来又说五爷是个不良于行的残废……”
“五夫人气不过,这才打了表姑娘一巴掌。”
话音未落,原先还一副可怜模样的白盈盈已经听不下去,转过脸来厉声骂道:“你这个贱婢,谁准你胡言乱语的!”
她平日里其实就是这样的性子。
动不动就责骂下人,若是惹她不高兴,一顿板子都是轻的,只是她在陆老夫人面前伪装惯了,倒让人觉得她灵动可人。
可此时被丫鬟揭露了之前的行径,白盈盈的心里又着急又害怕,哪里还顾得上伪装?
倘若不是这会还跪着,只怕现在就得上前撕了那个丫鬟的嘴。
陆老夫人听着这番话又看着白盈盈这幅模样,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当初老五重伤昏迷,她腆着脸求到自己的娘家,打算让盈盈早些嫁过来,可以往惯来听她话的弟弟和侄女,这次却是死也不肯。
她心里着了气,当即就退了八字过去,后来更是没再回过一趟娘家,可他们到底是打着筋骨牵着血脉的一家人,也不可能真的就这样断了关系。
这阵子。
白家时常遣人过来,不是送吃的就是送玩的,她心里的气倒也平复了不少。
所以先前门房遣人过来传话的时候。
她也没说什么。
可此时——
想到翠儿说的那番话。
陆老夫人心里又是失望又是愤怒,外头那些不知所谓的东西说道老五也就罢了,偏偏自己最为亲近的娘家人也是这么看老五的,身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愤怒的缘故,在风中有些发抖。
她的手搭在平儿的胳膊上,闭了闭眼。
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原先残留在眼中的失望和愤怒已经化为黑沉,她就这样目光沉沉得看着白盈盈,然后朝翠儿问道:“还有吗?”
“还有……”
翠儿似是犹豫了一下,察觉到萧知的目光轻飘飘朝她这处看了一眼,便又心下一凛,立刻回道:“表姑娘先前掀了手炉盖子朝五夫人扔去,要不是五爷正好看到挡了一回,只怕五夫人这会早被毁容了。”
这话说完。
陆老夫人立刻朝陆重渊的方向看去,看到他轮椅边上的一只鎏金手炉以及一些还冒着火星的木炭,瞳孔微缩,她什么也顾不得,快步朝陆重渊的方向走去,焦声问道:“老五,你没事吧?”
边说边伸手。
打算握着人的胳膊仔细看一回。
只是手还没触碰到陆重渊的胳膊,先前一直低着头把弄着扳指的男人却突然抬头,他那张俊美如铸的面容什么情绪都没有,那双狭长的丹凤目更是黑沉沉得,仿佛两个幽深的漩涡。
陆老夫人的手就这样僵持得悬在了半空。
她不敢再把手往前伸,甚至于……在陆重渊这样的注视下,她有些难堪得想收回视线,倒退回去。
她这么想了,也的确这么做了。
艰难得把手收回来,直起身子转过脸不敢去看陆重渊,只能朝白盈盈看去。面对陆重渊时的紧张和仓惶此时尽数不见,陆老夫人面容阴沉得看着白盈盈,看着自己这个以前最为疼爱的侄女,冷声发了话:“把表姑娘送回白家,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准白家人再踏进侯府一步!”
这便是要同白家断了往来。
她是看重自己的娘家,所以即便先前出了那样的事,她也没有真得说道什么。
可如今——
她最为信任和疼爱的侄女竟然在背后如此说道自己的儿子,这让她怎么忍?她和老五的关系本就不好,现在因为这个事,只怕老五心里更加要嫉恨她了,越想越气,她也没再给人脸面,转了脸同身后的几个婆子说道:“还不把表姑娘送回去?”
“是!”
白盈盈听得这话煞白了脸。
姑姑这是要同她家断了关系?这怎么能行,白家能有今日的成就,全都依仗于长兴侯府,要是姑姑以后都不管他们了,以父亲和兄长那个官职,她还怎么在京中的贵女圈里混?
想到马上就要被一群人讥笑,白盈盈哪里受得住?张口便道:“姑姑,你不能这么做!”
她想抓住陆老夫人的袖子,想求饶想道歉。
可陆老夫人却已经懒得理会她,拂袖倒退一步,再想上前的时候,那几个婆子已经过来了,她们力气大,说是搀扶,其实更不如说是挟制。
白盈盈在她们的手中根本挣脱不得,只能冲陆老夫人哭诉道:“姑姑,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这一次。”眼见陆老夫人没有反应,又朝陆重渊说道:“表哥,你帮我说说话,我真得不是有意的。”
“我真得没有说你不好,是萧知那个贱.人胡言乱语的,不是我,真得不是我!”
她说得凄惨,却根本没有人回答她的话,没一会功夫,这院子里就没有她的身影了。
直到这处再也没有白盈盈的声音,陆老夫人这才朝陆重渊看去,她平日里也是个雷厉风行的厉害人物,家中那些小辈都怕她,可只有面对自己这个儿子的时候,好像永远都要矮人一阶。
掐着手,勉强用还算平缓的语气同人说道:“老五,我让顾大夫过来给你看看?”
她虽然语气平缓,可声音还是有些发颤的。
别人难以察觉到。
可陆重渊心细如尘,又怎么可能没有发现?他的手还握着那枚翠玉扳指,闻言,凤目微抬朝陆老夫人看去,看着眼前那位老妇人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身子紧绷、瞳孔微缩的模样,心中便生出几分讥嘲。
他这些所谓的家人啊......
其实和外面那些人又有什么不同的?倒还不如那个丫头。
没有理会她的话,也没有再看她。
他只是朝萧知的方向看了一眼,语气淡淡得说了一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