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黼没精打采地往办公室走,快到大门口,忽然听到一个人远远地喊他:王大人!王黼抬起头来,只见黄通判快步向他跑来。
王黼对黄通判主动向他打招呼感到莫名其妙,因为他们没有很深的交情。
“黄通判,跑步呢?”王黼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是呀,锻炼身体呀!”黄通判跑到王黼身前,站住了、喘着气说。
“好习惯!”王黼夸赞道。
“我刚才看到你的官轿,还以为你又出差了呢。”
“哦,你问那轿子呀,材料组的人要到外地选些精品建材。”
“哟,是啊!”
“这个时间开封府是不是也该上班啦?”王黼看了看远方的旭日。
“今天我没有案子,不过……我倒是想找你谈点事情。”
“怎么,又要审查我?”王黼的话语显得一点也不友好。
“嗨,误会啦!难道我们开封府的人,除了工作就不能找‘朋友’谈点私事?”黄通判特意把“朋友”二字说得很重。
听黄通判如此说,王黼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他在开封府确实需要“朋友”,因为那地方有了朋友,遇事能给他通风报信,他就再不用提心吊胆了。于是,王黼说话的态度顿时缓和起来,像个朋友一样地说道:
“走,到我办公室坐会儿吧!”
王黼和黄通判勾肩搭背,说笑着来到了办公室。此时的屋内已经被打扫得窗明几净,有个衙役正在整理着书架上的文件。
王黼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到他的大班台后面来彰显威严,而是和黄通判一同紧挨着坐在了会客区的长椅子上。衙役看来了客人,打开一个茶盒就要要沏茶。
“别用那个纸盒的。”
“这个铁盒的吗?”
“不是。在我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里有个钧瓷罐,那里有好茶。”
“王大人,不用客气,我喝茶没讲究。”
“好朋友,好茶待。这是我从杭州带来的正宗的西湖龙井!”
“王大人,那么好的茶叶让我喝可就浪费啦。”
“别叫我大人,叫我将明,好吗?”
“好,好!将明,要说咱们也认识不短了,可是就没有单独在在一起坐过,说说话,聊两天。”
“是呀,我没记错,咱们是同一届考取的功名吧?”
“是啊,一晃已经过去十几年了。”
“你们开封府的人经常找人喝茶,一般情况,没人敢请你们喝茶呦。”
“哈哈……”黄通判大笑。“我们这个职业不好,整天一起来就顶着一脑门子官司,谁愿意和我们这样的人交朋友。”
“不是不愿交你们这样的朋友,是不敢和你们走得太近,怕影响了你们办案的公正。”
“实际上,各行各业的人都需要朋友。”
“说得好!要说你们开封府的人,上一年来我这里多次,你好像也来过几次吧?”
“是啊,当时忙,没顾得和你说话。”
“我当时确实想找你谈谈,做些解释。”
“将明,你不要往心里去。在开封府我只是一个伙计,上面交代的任务我必须执行,希望你能理解。”
“我当然能够理解,那些事我也不会记在你的头上。”
“聂山那人脑筋死板,你也不要记恨他,他也没有坏心。”
“同朝为官,各守职责,我记恨他干什么?我要不是皇上非要我负责工程的事务,谁会哭着喊着干这种行当?”
“是呀,工程领域乱的事情,众人皆知。据不完全统计,上一年,各州郡被抓起来的贪官就有几十人之多,数各行业之首。”
“私心谁都有,但能经得起诱惑却很难。”
“说得好!开封府主要是查办民事和刑事的案子,查办贪腐只是它的一个额外职能。朝野行政职能众多,我们不可能什么都管,主要是遵循民不举官不究的原则。”
“老百姓举报贪腐的多吗?”
“老百姓哪知道官府办事的细节。说个玩笑,大部分是贪官小老婆举报的。遇到这种情况,我们是一抓一个准!”
“女人啊,这个争风吃醋的毛病就是改不了。”
“有了她们,我们开封府办案的难度可就小多了。”
“是呀,喝茶!”
“嗯,将明,”黄通判接过了茶杯,“的确是好茶,味道清香,堪称上品。”
“这是我到南方出差,特意到茶园采摘的。杭州那地方,茶园众多,却只有几块地的茶树才长出这种茶芽来。”
“徽宗皇帝酷爱喝茶,还写有专著,好茶叶大部分都专供宫里。”
“确实,民间流出来的极少。”
“将明,你每天都是这么早上班吗?”
“也不是。”王黼说着不自觉地揉了一下耳朵。
“将明,你的耳朵?”
“这个秋蚊子呀就是厉害,都肿啦。”
“这个小蚊子下口可太够重的!”
“哈,哈,”王黼尴尬地笑了笑,机敏地转移了话题。“哎,通判今天找我一定是有什么事吧?”
“是有事。可是呀,我真难于启齿。”
“咱们是朋友,有何话不能直说?”
“那我就和你直说了吧。”黄通判和王黼坐得更近一些,低声说,“我有一个亲戚在江南作石材生意,按理说我不该管这事,可是,你知道,我少年家贫,在求学时没少得到他的资助,他的事,我要是一句话都不给他帮忙,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
“黄兄,有话请讲,不必为难。”
“最近,艮岳项目是不是有材料招标?”
“是呀!你的亲戚经营什么石材?”
“湖石。”
“湖石?哎……你不早说?”王黼叹了口气。
“怎么,内定啦?”
“也不算内定。你知道,这次艮岳工程设计的都是大块湖石,当初,我还挺为难,怕找不到合适的卖家,就和蔡太师说了。也是赶巧了,蔡太师说他年轻时曾在江南为官,认识一个供货商。”
“蔡太师已经介绍人啦?”
“我要不把详情实说,你肯定是认为我有意推脱。朝廷准备把湖石生意定给朱勔!”
“朱勔?”
“对,朱勔的父亲朱冲和蔡太师交情匪浅,他人虽然死了,可儿子还在。蔡太师是一个念旧的人,朱勔的官职还是蔡太师给办的呢。最近,应奉局换届,他就要作采买主管了。”
“幸亏我厚着脸皮来找你,我的那个亲戚还傻傻地准备标书、样品呢。这下也好,我马上通知他,此事凉了,别做无用功了。”
“黄兄,你不用着急。既然你开口找我就是看得起我,我会给你的亲戚想点办法的。”
“还有办法?”
“你告诉你的亲戚,还继续投标,只要他去陪一下标,到时候我就有话说。我想,怎么也能分一部分的材料让你的亲戚供货的。”
“好办吗?”
“我说话,朱勔不敢一点面子都不给。”
“这样做,你不会触犯朝廷条例吗?”
“哈,哈……这事你还问我?”
“嗨,我也是糊涂了。”黄通判一拍脑袋,“回……来,我叫我的亲戚登门向你致谢。”黄通判有些激动,他没想到事情会办得如此顺利。
“千万使不得!为了朋友我纯属帮忙,绝对不能让咱们的关系庸俗化。”
“好,千言万语我都记在心里!”
“另外,有一点我还要提醒你一下,这次的艮岳工程资金可不到位,你的亲戚要有心理准备。”
“怎么,修皇上的后花园还会缺钱?”
“哪有钱呀!两次征讨梁山,一次比一次的花费大,上个月,朝廷官员的俸禄都是找富裕州郡拆借的。”
“那我亲戚做工程还能赚钱吗?”
“能!朝廷准备为艮岳发放第二次‘钱引’,但是,纸币一次投放量太大太快,容易引起通货膨胀,钱币贬值,所以这次‘钱引’的投放速度要慢,因此工程资金周转得也就慢了。钱虽然给的晚些,但还是有保障的。”
“嗷,要是这样我就放心了。要说……汴河开发,房子卖得那么贵,朝廷也应赚了不少的钱。”
“那是外人看。汴河东岸的豪宅大部分都让皇亲国戚卖了去,哪个给了原价,不打折?还有,南岸蹴鞠球场占用了那么大的面积,房子卖得再贵也平衡不过来呀。”
“我真后悔当初没买房。”黄通判说。
“房价大幅上涨,没买房的人谁不后悔?还是人家蔡公子聪明,早早地就把房子买了。”
“听说他房子买的房子就很便宜?”
“他是便宜了,可是开封府却追查到我的头上。为了他,我还差点出事。”
“这我清楚。”
“蔡太师是我的恩师,他公子的事我能不给办吗?”
“蔡攸不明智,他给太师造成的影响太坏了,这才叫因小失大呢。”
“这你就多虑了,蔡攸在皇上面前那么红,这点小事算个屁?”
“将明呀,蔡攸红主要是靠着他爹蔡太师的面子,可蔡太师终有退位的那一天,以后的情况可就真不好说啦。将明,你也一样,记住啦:人在坦途,切不可飘飘然;更不能因‘小’失大,毁了前程。”黄通判说完,一指王黼的耳朵。
“哈,哈……”王黼笑了,“谢谢黄兄提醒!”
王黼和黄通判二人相谈甚欢,彼此构建了默契的交情,当王黼把黄通判送出门后,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耳朵,回想着那个善意的提醒。他知道,黄通判所说的‘小’应该是指封宜奴,他暗自惊叹开封府的神通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