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少年蹉跎红尘道（11）
寂静无人的小院里，哪怕是明明知道周围都是在睡着的住家，小六儿依然被身后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声吓得魂不附体。话说回来，此时此景黑漆麻乌的环境，别说一个刚刚七岁大的小孩子，就算是个人高马大的成人，骤然间听到有人在背后搭腔说话，只怕是也要吓得跳起来。
而小六儿此时虽然被吓得够呛，却能忍住没有大喊大叫，已经可以说是难得超乎常人的镇静了。
“咦？”
背后那个人似乎也对小六儿还能保持一定理智感到奇怪，黑暗里一个不高的身影慢慢绕到了小六儿眼前。借着微弱的月光，出现在小六儿面前的是一个瘦小枯干、尖嘴猴腮的小老头，一张脸虽然略显老态，难得是精神矍铄，一对圆圆的黄眼珠滴溜溜乱转，仿佛不肯安生片刻似的。
这老头子穿了一身肥肥大大的灰布褂子，下摆一直垂到了膝盖上面，偏有在腰里挂着一只尺把长的红葫芦，那葫芦底几乎耷拉到了脚踝，走起路来磕着腿肚子咣里咣当一阵水响，看来是装满了实货，颇为不轻的样子。
“你……你是谁？”
小六儿本来被吓得够呛，而真的看到了本人，却被这老头滑稽怪异的打扮逗得几乎笑出声来，那刚刚心里升起的一些惧意顿时被压下去了不少。
“小老儿本主家姓韩，你管我叫韩伯就好了……”
说着话，韩义微微一笑，嘴里露出了对雪白门牙，眼睛眯缝着，一对长眉无风自动。虽然碍于观瞻谈不上什么仙风道骨，却也令人看起来很是和蔼可亲的模样。
“韩……韩伯……”
小六儿迟疑地冲着韩义打了招呼，突然想起刚刚韩义的话，连忙追问道：“您知道我爷爷在什么地方……他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不过是遇到了一点儿小麻烦，有些人办了坏事被警察抓起来，你爷爷当时被误会是他们一伙儿，所以也被一起带进了局里……嗯……眼下虽然还没放他出来，不过你不用担心……等到那个关键的一个犯人抓获到案时，自然就真相大白了！”
“什么……爷爷被人抓起来了？”
韩义这边说得是轻描淡写，可小六儿却很敏感地察觉到，胡九的事情应该不像韩义所说这么容易解决。他忍不住叫了一声，随即马上感觉到了不妥，连忙捂住了自己嘴巴，压低嗓音问道：“爷爷能很快就放出来的吗？”
“这个……嘿嘿！恐怕有些难度……啊……不过你放心，那个逃走的家伙很快就会有消息。到时候，大不了我老韩豁出去被那老倌儿数落上几句，也必然帮你把他送官究办，包管还你一个毫发无损的爷爷如何？”
韩义老脸一红。
也不知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在这孩子面前有些手足无措，实在是有失他鼠王灰仙的身份，一时按耐不住，竟拍着胸脯，把所有事情全部兜揽了下来。
这边应承了小六儿，韩义却是暗暗心中责骂自己冒失。想他也是修行了数百年的老资格，但却不知怎得，在这孩子面前却始终端不起半分架子，反而时时觉得自己说话办事毫无章法，甚至眼下在还没有探听出多少案子的眉目，就昏了头一股脑把事情全部应承了下来。
“难道，自己是越老越没分寸……益发办事鲁莽了？”
……
白天里还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车站，到了夜里却变得格外冷清。除了一些野猫野狗会偶尔从道轨旁边窜出来，剩下的就是缩在月台角落里过夜的流浪汉了。
河西是个小站，站长晚上不会安排太多人值班，除了巡视道卡的段长副段长需要轮流执勤之外，候车厅和月台上也只不过各留了一个人而已。虽然说已经是入夏，但是北方城市在到了晚上还是有些冷的，所以值班人员在没事的时候宁愿缩在值班室，除非有车临时到站，否则天塌了他们也不会出来的。
对于正裹着军大衣缩在墙角的聂一刀来说，这正是他所渴求的。自从那个印刷造假窝点被端，他无意间逃脱了追捕开始，整整一天一夜他水米没打牙，现在窝在长凳边上，他只觉得浑身发冷，牙齿也不自禁咯咯作响。
即便是候车大厅要比这月台上温暖的多，但聂一刀还是选择了这里。里面的空间不大，而且出口仅限于前后两个，太不安全，也实在不容易躲避来巡查的人。相比月台上空旷的环境就要好得很多，这边围栏到处都是年久失修的缺口，而且越过货柜后边就是一大片仓库，再过去就是排洪渠两边的棚户区，即便有人发现他，他完全可以在对方追上他之前逃之夭夭。
想到之前的抓捕，聂一刀感到运气实在是好的让自己都不敢相信。几乎是被团团包围的小店，他竟然凭借着熟门熟路躲过一劫，这使得他不禁为自己的机警感到极为得意，但念及自己被抓的女人，他还是免不了感到黯然。虽然那婆娘嘴巴很厉害，但是总算也跟自己过了两年多日子，大难临头撇下她，也不知道这女人会不会因为这个而记恨自己。
至于一起搭伙的几个，他倒是不觉得如何挂心，那些家伙整天都是神神秘秘的，从来不肯让自己参与到他们的计划里面，即使是前几次做局赚了不少，分到自己手里也不过是三瓜俩枣，勉勉强强够个嚼头而已。这次公家人来势汹汹，想来这帮吝啬的家伙也是在劫难逃了。
“呸！活该。”
想到这里，聂一刀狠狠啐了一口。他还记得去年老爹住院，他向他们伸手借钱救急时，那些家伙的嘴脸。尤其那个在银行的什么狗屁东西，一副高高在上的臭德行，好像他自己的屁股有多干净似的。
哼！不就是一群老千设局骗人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愤愤不平地嘟囔了几句，聂一刀盘算着自己手头损失，还是忍不住有些肉痛。店面无所谓，关键是那些设备和半成品材料丢得可惜，还有在床箱子下面压着的积蓄，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搜出来？万一……被什么人顺手牵羊，那可真是亏大了！
吱吱！
刚刚迷迷糊糊睡着，突然感觉到脚趾头好像是有些漏风，聂一刀这才猛地发觉一只肥头大耳的老鼠正趴在鞋上，用力撕咬这那劳保皮鞋的鞋面，已然嗑出了一个大大的口子……
“操！”
狠狠地把脚一甩，顿时把那不知死活的耗子甩出了老远。
聂一刀气急败坏地咒骂道：“该死的，老子这可是刚买了没多久。”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聂一刀本来就出来得匆匆忙忙，身上没装多少钱，眼下鞋又被咬穿。好在及时察觉，要不然万一被那耗子咬伤了脚趾，那可是无论如何都得上医院打针的了。聂一刀可是听说过，这老鼠是很多传染病的传染源，不论霍乱还是狂犬病等等，哪一种倒霉染上了，那可都是要命没商量的。
他在这里自怨自艾，丝毫没有发觉远远暗处已经有几十双烁烁放光的眼睛盯了过来。
刚刚被甩脱的肥大老鼠叼着一片皮子，飞快窜到车轨里一群耗子中间。才把口中皮子往地上一放，顿时有体型最大的一只老鼠挤过来，冲着周围群鼠吱吱叫了两声，便献宝似的，急急叼着往河渠那边快速跑去……
土地庙里，刚从胡昌华家里回来的韩义，正悠然自得地翘脚喝着老酒，虽然是大包大揽在小六儿面前拍下了胸脯，承诺胡九的事情包在自己身上，但于他一个堂堂鼠仙却并非什么难事。他手底下子孙众多，仅仅在这河西一地便有万余，更别说那遍布乡野里的游兵散勇，更是不计其数了！
受了各家家族指使，韩义等五灵长年驻守河西，几百年来即使不刻意经营，却也成了本地的地头蛇。上到官宦人家，下至贩夫走卒，没有一处不遍布着他们的眼线。
而这五灵之中，又最属韩义这手下群鼠数量最多、耳目最灵。要说他打听不到的消息，找不到的人，莫说旁人，就是韩义自己也是不相信的。
正悠闲自得时，庙门口嘎啦一响，一只大老鼠已经火烧火燎冲到面前，冲着他一边吱吱乱叫，一边把一块皮子放到他手里。
“噢？这就是那小子身上的物件……”
韩义把酒葫芦放在了一旁，把硕大鼻子往那皮子上边一顿乱嗅，“这小子居然也沾了那五鬼晦气？莫非……噢……对了对了，那老胡头是找过他的，大概是那时也把他捎带上了。”
“去吧……你们几个远远盯梢就好，切莫凑得近了让他伤着性命，这件事我自有计较。”
韩义挥手让那大老鼠继续去监视聂一刀，自己则在土地庙里来回兜起了圈子。
“既然答应了土地佬替他看守门户，这庙里眼下就不便太过远离……虽然说也能让大毛二毛它们临时照管，但万一那对头寻上门来，只怕是这两个小辈护不住老倌儿的基业，让我老韩在他面前丢了好大颜面……唉！这河西太平多年，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了这么个混账东西，专门与我们这些低阶小仙作对。而那黄老怪偏又赶去收拾残局，却让我这里分身乏术了？嘁……最好是让那个小子送上门来才好，哪怕是离我近些，消息确实，我也好方便下手，速去速回啊！”
狐黄白柳灰，五灵各族虽然都是并列家仙之属，但互相之间却也并非毫无芥蒂。虽然份属同门，各族却是竞争关系，为了争夺利益，均是在互相提防着，故此往日里五灵之间大多无甚来往，只有黄礼这个异类与韩义平素过从甚密，还算是相处融洽，一向有了什么难处，也是两人一起商量的更多。
灰仙一脉自来便是仰仗着灶君和土地生活，故此韩义肩头便担了替本方土地看家护院的责任。如今事到临头自己却不能远离，也难怪韩义此刻左右为难了。
放下韩义自怨自艾不提。
天光放亮，车站那边聂一刀已经悄无声息下了月台，混在早班车排队买票的旅客当中，打算趁机远遁他乡。
他这里打的如意算盘虽然不错，而人算不如天算，刚刚挤进人群，就看到了从站台门口进来了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和联防队员，一路直接卡在了进站口和月台不住审视人流。
聂一刀心里一惊，立刻就知道了是东窗事发，那些人搞不好过来就是为了自己。连忙把衣服用力往身上裹得更紧了些，低头往侧门走了过去……
“所长，你说那个叫聂峰的家伙会不会已经趁夜里坐车逃走了？”
才刚刚退伍分配到河间派出所的女警李茹，一边眼睛不住打量着周围人群，一边向旁边柳建国问道。
浓黑的眉毛紧皱，柳建国手里攥着聂一刀的照片，有些担心地叹了口气说道：“说实话，我也没什么把握？突击夜审了那几个主要嫌疑人，他们可一点口风也没漏，要不是从聂峰的女朋友洪凤仙那边找到了突破口，只怕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这个逃走的聂峰就是在逃多年的造假高手聂一刀。唉！眼下最佳的抓捕时机已经错过，我们过来恐怕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听到柳建国的回答，李茹也是有些低落。一场轰轰烈烈的抓捕，从市局到各处以及下属相关派出所联合行动，虽然涉案人员大部归案，而本起连环诈骗案主要的呈堂证物——用来行骗的假票据和私刻假公章等，都被这个绰号“聂一刀”的家伙带走，导致现在人证物证不齐，迟迟无法定案。
如果因此而让这帮胆大妄为的家伙逃脱了罪责，恐怕最先受到斥责的，就是身边这位学长，抓捕行动的主要负责人，新任河间派出所的所长柳建国了。
“说实话，张局这次派你负责抓捕就不符合咱们一贯办案的原则，放着市局刑警队的精英不用，偏偏让你出这个风头。眼下任务出了纰漏，恐怕其他人都等着看咱们河间所的笑话呢！”李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不禁一阵烦躁，忍不住发起了牢骚来。
“这事儿可不怨老局长，眼下好几起重特大案子压着，队里人手本来就不足……要不是逼得没有办法，他又怎么会把这案子交给我来处理？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这次行动要说起来可是什么太复杂的，只不过……谁能想到这帮家伙会把眼线直接布在了咱们派出所门口，而且还引出了一个这么大的连环诈骗团伙出来……嗯？”
“怎么了？”
看到柳建国的神情不对，李茹连忙顺着他的目光往侧门口看过去……
“那个家伙，就是那个穿灰夹克的……就是他，站住！”
柳建国瞬间看到混在人群里往站外走的聂一刀，顿时眼睛一亮，说着话已经厉声喝道。
他这里一声招呼，守在门口几个干警立刻往他手指的方向冲了过去。与此同时，柳建国和李茹也毫不犹豫地挤开了人流，直直往侧门追了过去。
“小李！截住……那个灰夹克衫的家伙。”
守在侧门的联防队员才刚听到招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马上就又听有人大喊：“不好了，警察来抓黄牛票了，快……快跑啊！”
呼啦啦立刻有几个穿着各异的男女脸色大变地开始乱窜，而本来狭小的售票厅里人群也开始骚动了起来，有几个年老体弱的旅客被拥挤的人流推倒，接着又有人开始大叫：“别挤啊，踩死人了……”
“死人了！”
“包，我的包啊！”
“啊呦……有人抢包了，抓小偷啊！”
“该死！这个混蛋……”
柳建国气得直咬牙，混乱里聂一刀早就消失了踪迹，而面前旅客被踩踏受伤的大人吵骂、孩子哭闹，伴着满地狼藉，眼前大厅里早已乱做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