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惶然世上多峥嵘（17）
“报警……还嫌我家里不够心烦吗？”晓霞狠狠跺了跺脚，一甩短发拉着妹妹就往家里跑。
歉意地冲着姐妹俩点点头，看着两个人急急火火地往家里跑去，叶玄扭头问柳若梦:“表姐，你难道真不打算提醒一下她们？”
“要是她们真想要打听，我问到的事情她们也一定听说了……怕得是她们压根就没打算去那里找弟弟，或者……她们家里宁肯相信是人贩子拐走了阿文，也不会想要去怀疑是那个人做的。毕竟，那可是个有着恐怖传闻的老家伙。如果，真的是他下手，那恐怕阿文已经被……”
柳若梦突然对着叶玄咔咔地磕了磕牙齿，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呃……姐，你别吓人好不好？”叶玄无端端打了个寒战。
今天周五，下午没有什么主课，一般都是用来主持班会和课外活动，所以有很多学生都不会来学校，抓紧了这机会理所当然地在家里偷懒。
叶玄和柳若梦也是如此，他们两个都不是班委，也没有报什么兴趣小组，自然就不打算去学校里浪费时间。此刻，刚吃完饭的两个人搬了板凳在院里晒太阳，一边聊天一边消食。
叶玄端着一缸茶水，不是搪瓷茶缸，而是当时一般老百姓家里常见的那种大罐头瓶子，用毛线勾个杯罩套在外面隔热。里面粗劣的茉莉花茶灌了满满一大杯，碎茶叶梗子把滚开的水染成了淡淡酱油色——这不算是品茶，只能算牛饮。
看着叶玄用那尺把高的大玻璃瓶子艰难喝水，柳若梦打心里看着难受。她很不喜欢这小子的狂放做派，虽然她也很羡慕叶玄可以不拘小节地岔开腿，手和膝盖并用地抱着那玻璃杯吸得滋滋响，但她却不能学，当然也学不来……
与天赋无关，只是男女有别，这实在不符合一个女生的仪态。
当然，这并不妨碍她说上几句来挑衅对方。
“我说叶小六啊……你就不能先放下那个破瓶子？看着都替你累得慌……”
“难道你还不是一样，用那种别扭姿势侧着两条腿去坐小板凳？我说……既然你坐着不舒服，那为什么不肯换一条裤子？谁都知道这种情况穿裙子要比裤子麻烦得多啦。”
叶玄瞟了一眼柳若梦，先是示意她有一个裙角已经沾地，然后笑着回答。
柳若梦脸一红，她只注意了坐姿不会有走光嫌疑，但舅妈给新买的连衣裙比平时上学穿的那件长了不少，难免就顾此失彼。手忙脚乱地拾起那裙角，柳若梦白了叶玄一眼说道:“说实话，我是真觉得你有时候不像个小孩子……看你坐在那里的架势，要是忽略了身高，大概和姥爷都差不多了。”
“不好吗？我倒是觉得这才像实实在在的混日子。”
“为什么要说……“混”……日子，你可是咱们家里公认的天才，就你平时看得那些杂书，恐怕连舅妈都看得吃力吧？”柳若梦摇了摇头，她留意到叶玄后腰上还别着那本发了黄的“白话本《化书》简明注解”。这种深奥的玄学理论书籍，本来就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理解得了的，还更别说现在每天都刻苦攻读它的，是一个不满十周岁的黄口孺子了。
“原本只是看着好玩……不过这书里的理论确实很有意思，真看进去时间长了，也就放不下了。”
叶玄并不觉得自己看这书有什么不合适的，反正他平时的爱好不多，也就是翻翻那些买来的旧书而已，只要不是什么违禁书籍，家里面只会鼓励，自不会干涉他这点仅有的兴趣。
“我是夸你呢？还真显摆上了……”柳若梦看他那个大茶杯实在不顺眼，索性站起来劈手夺过，然后搁在一边的地上。
“表姐，你说阿文到底是去了哪里？”叶玄手里没了茶杯，总感觉到有些不自在。他默默低头看着阳光在地上的投影里，一群张牙舞爪的蚂蚁正举着还在挣扎的飞蛾，兴高采烈地往洞里爬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你觉得……阿文是不是真的被那驼背三爷给吃掉了？”
“就算是，那你又想怎么样？别和我说你打算去那个荒废了的果园……这样危险的事情，要我说还是不要冒险才好。”
“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好奇？说实话，我很在乎……你知道吗？我看到晓霞和晓雪的模样，是真的很关心阿文。”叶玄皱着眉，陷入沉思当中。
柳若梦揪着自己的裙角拧来拧去。她明白叶玄的心思，不管怎么说梁晓文和表弟都是同班同学，任是什么人发现自己身边少了一个熟悉的同伴，恐怕都会有些在意的。相比于自己曾经历过的，叶玄的身世只会更曲折离奇。她听李茹讲过胡九过世的前后，也知道叶玄一直都在因为自己在当时无所作为而懊悔不已。
她同样很在意这来之不易的家庭温暖，对于这个表弟，她和家人一样都很怜惜。所以柳若梦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挖空心思让叶玄转移注意力，好让他彻底放下周围太多的世事繁杂。
“你实在不应该想太多的，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这种小孩子应该去琢磨的。”
柳若梦慢慢地说着，看着叶玄心事重重的模样，突然感觉到自己其实一直都不了解这个男孩子。
叶玄表面上大大咧咧，但实际上却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很珍视每一个家人，也很在意身边的朋友，他希望大家都去快乐地享受生活，但却往往事与愿违。
不管怎么说，叶玄的爷爷胡九去世还是让叶玄他的心里有了阴影，他太在乎别人，反而忘记了自己不过只是个小孩子。
其实……
那些复杂的事情实在不应该让他来太早背负起来。
叶玄心里很在意阿文的事情，但他却因为柳若梦自己的感受而隐晦不提，此刻他既然主动说起，那一定是因为什么让他感触很深的缘故。
“也许，我可以做些什么……让他心里觉得好受一些？”
柳若梦看着愣愣发呆的叶玄，突然下定了决心，“唉！看你还是放不下这件事情……算了，我们一会儿就去梁家看看，也省得你总是牵肠挂肚的。”
“真的？那……我们现在就去。”
叶玄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知道让表姐做出这决定很不容易，如果不抓紧机会，恐怕柳若梦一会儿改了主意，自己即便是想要办这事也没什么机会了。
“就算出门，也总要和姥爷说一下吧？”
今天李茹和柳建国都上班，老爷子柳清河有些感冒，便没有按照习惯到警校和局里溜达，给两个小的做了午饭便一直都在楼上睡午觉。
“哦……你们要去那个梁家，嗯……确实也应该去问问阿文那孩子的消息。上午听建国打电话来讲，你们学校的老师陪梁大夫两口子刚刚报了警，一般惯例是没到72小时不能定为失踪的，不过咱们倒是可以以私人身份去问问看。也许……会有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柳清河老爷子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子，虽然已经是六十好几的年纪，但却耳不聋眼不花，看起来和五十岁的人也差不多。
他是干了一辈子刑侦的老警察，生就的古道热肠而且结交了不少江湖上的奇人异士。小时候他曾经拜在青城山一个老道学艺，算是青城门下的俗家弟子，后来工作之后不仅一身功夫没丢，而且对很多奇奇怪怪的江湖法门都有所了解。私下里，这老爷子喝醉酒曾自夸说，他当年是被师父选送参加过门派大比的年青一辈杰出弟子，只不过因为舍不开家，这才没有继续在师父那边修行。现在想到他依然有些后悔，想来同门那些肯定下心来修行的同门，大概已经道术有成，说不定登仙有望了。
那时候全家人都以为他在说笑。虽然柳建国夫妇两个也见过武易凡那些诡异莫测的手段，但他们当时也是只当做幻术成分居多，浑浑噩噩的只当是大梦一场，并不以为所谓神怪异类是真实的存在。反而是叶玄亲身经历过五灵妖仙和鬼魅斗法，自己也身具某种眸术异能，断不了会去追着老爷子听他讲述些玄门异事和奇怪案子，而且他手里那些有关玄学道术的书籍也都是从老爷子手里借阅。按照柳清河的说法，这个家里真正和他有共同语言的，也就只有这个天赋异禀的孙子了。
“啊……对了。姥爷，你知不知道看园人驼背三爷的事情……那个老头子是不是真的会吃人啊？”柳若梦灵机一动，自己这个姥爷是干了这么多年的警察，想必一定知道那驼背三爷的故事。
“你们说阿三啊……哈哈……你们可不要让那些愚人们给误导了。驼背阿三他就是一个可怜的残疾人，收养他的果园主人冯老头是因为受伤感染没熬过去才去世的，和这老小子可没关系。不过要说阿三这老家伙平时一贯不喜欢和外人接触，长得又古怪了些，难免就会让别人误会而已。”
“可是大家都说是他吃了那个果园主人，还说早年那会儿饥荒和瘟疫闹得很凶，他那个时候才十岁不到，要不是因为吃了人肉，否则绝对挺不过那场浩劫的。”
“吃人肉？嘿嘿，别开玩笑了。阿三这老小子是跟着老冯头一起信佛的，从小都吃素，别说什么人肉，就是猪马牛羊不管什么荤腥的东西，连鸡蛋都是他一吃就要吐出来的，他那个胃口啊……早就被瓜果梨桃和鲜蔬野菜给养刁了！”
柳清河被柳若梦的说法逗得哈哈大笑，他何尝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议论驼背三爷的，尤其他自己私下和这位还是多年棋友，更知道那果园一直都是本地崇明寺的产业，不管阿三还是老冯其实都是虔诚的佛门信徒，受寺里老僧所托一直都在替他看管果园。
当年大饥荒时，那几个别有用心的地痞无赖想霸占果园，把园里的果蔬卖高价赚黑心钱。没想到老冯和阿三坚持不肯就范，所以就打伤了这父子俩，后来又怕别人发现他们所做下的恶事，便四处宣扬是这果园不干净，来阻止旁人去那里。后来老冯重伤没能挺过去世，阿三靠着园里的果子和菜园活了下来，反而却背上了吃人的恶名。
不过这个驼背三爷性情孤僻，他不喜欢别人打扰自己，又因为老冯的官司没人管而伤透了心，所以干脆就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唬那些不知情的人，以便自己过他的清净日子。哪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却真替自己挣下了一个能让小儿止啼的凶恶名声。
“实际上……这老小子心肠不错，你们两个平时吃的水果还有家里的蔬菜，好多就是他自己吃不了让我去拿回来给你们两个小的解馋呢！”柳清河捋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茬，随手指着地上那成袋子的水果乐呵呵说道。
“可是我听说阿文失踪之前就是往果园那里走的……”
柳若梦感觉自己在姥爷面前有些挂不住面子，忙争辩道。
“哦？那说不定阿三他知道那孩子的消息呢？得了，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看。”
柳清河一听倒是打了个愣神，于是立刻拿起电话拨通了驼背三爷家的号码。
“喂，三哥吗？哦……是我啊，清河。那个你挨着的学校那边走丢了个孩子，叫梁晓文……啊……对，就是附近梁守业梁大夫家的小儿子……什么？你没见过……哦……那你在果园林子附近找找看……我带我家两个孩子先去趟梁家看看，回头就过去找你……行，行……那就这……挂了啊……好，好。”
啪地放下话筒，柳清河整了整衣服，然后一边穿鞋和套外衣一边对俩孩子说道：“阿三那里没看见有人过去，不过他说果树林里这两天不太安宁，晚上总听到他看果园的两只黄狗叫得不停，正打算抽时间去看看呢。”
“那您打算和我们一起去？”
叶玄和柳若梦两个孩子互相对视一笑——他们巴不得这老爷子带他们去逛逛，要是能顺便一探那个外人口中神秘诡异的果园……
当然那更是他们所求之不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