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盛夏的雨夜,电闪雷鸣,“哗哗啦啦”的滂沱大雨从白天一直没完没了地下到半夜三更。
紧随着一声惊天霹雳,一道刺目的闪电将几个鬼鬼祟祟魑魅魍魉般的黑影投映在院场的砖垛上。
几个鬼头鬼脑的家伙穿梭在砖场正手忙脚乱的在扒拉着砌好的砖垛,毁灭一件东西远比建造一件东西容易的多。
不一会的功夫,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纵横几百个平方的砖垛几乎全部被推散在地,就像铺天盖地的蝗虫疯狂肆虐过的庄稼地一样,现场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就在三天前,砖瓦厂的实际控制人莫老更正式与阿市第三建筑安装工程公司签署了紧急供货(成品砖瓦)合同,违约栏目里注明:如果因为供货方未能及时履行供货义务,造成工程贻误或延期的,由此引起的一切损失均由供货方无条件承担。
“信则人任焉”,莫老更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深知信义通天下的道理。
接到订单后,他丝毫不敢懈怠,立即到砖瓦厂亲自组织部署,紧锣密鼓地安排生产备货,明天上午是严格按照合同约定交付第一批成品砖的时间。
翌日上午雨过天晴,一场大雨把四处冲刷得干干净净,周围的景物经过浸泡清洗一处处恰似出水芙蓉一下子出落得眉清目秀楚楚动人起来。
十几辆争先恐后地赶来拉砖的大卡车正一线排开,长龙似的在莫老更的砖瓦厂门口等候着装载。
莫老更和王二妮开着自家的那辆帕萨特,按时来到了这里,打开院门一看,眼前的景象令莫老更和众人彻底傻眼了:
足足有三个篮球场面积的偌大的砖场上,残砖断瓦横七竖八地散落了满满一地。砖场夜间临时用来加班照明的灯线明显显地也被人使用蛮力拽掉,破碎的灯渣依稀可见,几根倾斜的灯杆歪歪扭扭地在微风中耷拉着……
此情此景,简直不忍直视,莫老更目瞪口呆,浑身气得不由自主地发颤……
夹杂在人群里有一个冷眼旁观的人此时正在心里幸灾乐祸地嘿嘿冷笑,他正急不可耐地看着气急败坏的莫老更如何发落这个胆大妄为的肇事者。
“我大马猴倒要看看你牛栓子这小子这次捅这么大的娄子如何能够脱得了干系莫老更他能放过你吗?还不赶紧卷铺盖给老子滚犊子才怪,哼!跟我老陕斗,呸!你他妈还嫩了点……”他在心里恨恨地骂道。
昨天晚上,正是这个心怀鬼胎的混账东西自导自演,拉拢了一帮人把这里给砸了个稀巴烂,企图嫁祸于初来乍到立足未稳的牛栓子。
因为,昨天负责出砖堆砌的工组就是牛栓子他们组,而领头的恰恰也是从苏家赶回被莫老更刚刚提拔为组长的牛栓子。
难道是无巧不成书?……
这厮是谁?何发此声?一切还得从头说起:此人正是莫老更口头任命的砖瓦厂生产厂长陕西人马尼斋。
马尼斋四十出头,皮肤黝黑人长得精瘦精瘦的,用东北话说这个艮(人)贼精,所以大家都管他叫大马猴,这其实和他姓马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当然,有时候本地人有人又习惯称呼他为老陕,这似乎有点欺生的地域歧视的味道。
马尼斋是个烟不离手酒不离口,见色追逐有钱必赌的主,别看他人模狗样,脑瓜子里的鬼点子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可多着呢!
他处世刁钻圆滑,擅长于见风使舵拍马溜须,又喜欢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在外面混日子算得上是个八面玲珑颇有心计的人物。
莫老更虽说对大马猴的劣迹心知肚明,但是碍于他毕竟在自己砖厂做工多年又是外乡人,而且他本人也确实颇有一些组织领导能力,矮子里面选高个,这生产厂长的这把交椅就被马尼斋当之无愧地坐定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大马猴做他的大厂长,牛栓子干自己该干的活,这二者之间看上去井水不犯河水并没有什么瓜葛可言呀?再说了这牛栓子来的时间也不长,更何况,虽说都是打工但从工作的隶属关系来说马尼斋应该也算是牛栓子的顶头上司之一呀?他怎么可能以下犯上,拿着鸡蛋碰石头去冒犯大马猴,和这厮结下什么梁子呢?
诸君且慢,这其中的故事不得不提及一个非同寻常的女人,这个女人名叫莫丽华,苏二屯本地人,莫老更的第五代族妹。
因为这层特殊的关系,莫丽华被老哥莫老更安置在砖瓦厂做了最清闲的记账员的工作,负责材料采购砖瓦库存发放等过往登记,财务收支则由大嫂王二妮一手支配。
莫丽华三十擦边的年岁,面色白皙丰腴俊俏,虽在农村,可以看得出是一个五体不勤好逸恶劳所以保养得很好的女人,穿着打扮也与城里人没有什么两样颇为时尚。
这与其尘土飞扬的工作环境和身边衣衫褴褛的工汉格格不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每天几乎大部分时间都是窝在砖厂办公室吹着空调玩弄手机打发时光,只是偶尔戴顶太阳帽配上宽边的墨镜和口罩在砖厂填发出货单。
她心气高傲目空一切,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又是声名显赫的莫氏家族的人,所以,从来没有把这群农村来的泥腿子放在眼里。
不过要强调一下,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有据可考莫丽华祖宗三代都是当地地地道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人,不折不扣的农民。
可是,这个农民出身的“优良品种”居然从骨子眼里瞧不起生她养她的农民,这个数典忘祖大逆不道的东西!……
莫丽华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史,早年她不顾家人的坚决反对,我行我素执意嫁给了阿市一个做生意的二婚的城里人。
可是好景不长,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几天清福,那个混账男人见色忘义,又勾搭上了一个俄罗斯的洋妞。
任凭莫丽华死乞白赖地央求最终还是不管不顾地把她给劈腿了,家庭的变故和创伤,彻底激怒了莫丽华,从此,她变本加厉更加仇视身边所有的男人。
俗话说得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老光棍大马猴老陕马尼斋,对莫丽华这块嘴巴边上的肥肉,早已垂涎已久虎视眈眈,按奈不住蠢蠢欲动了……
马尼斋心里头打了一个如意算盘,只要把莫丽华捞到手,攀上这门“皇亲国戚”,那么,自己的将来吃香喝辣作威作福的好日子就会根深蒂固天长地久了。
所以,为了达到他这个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可谓是搜肠刮肚费尽心机地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不择手段地处处去迎合莫丽华。
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棵带刺的**偷摘下来。
说实话,虽说马尼斋是砖瓦厂除了他老哥莫老更以外说一不二的大厂长,一开始莫丽华并不买账,她牙根就没有把这个外地来的老陕籍上司放在眼里,甚至几乎从来没有拿正眼看过他。
不过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软,大献殷勤的马尼斋一旦咬定目标是不惜血本的。
他不知从哪挖来莫丽华的出生日期,每逢她的生日,马尼斋就会不失时机地在城里专门给莫丽华摆上一桌丰盛的生日大餐,知道莫丽华喜欢电子产品,还投其所好地暗暗送给她一个价格不菲的苹果手机和平板电脑。
天干逢得及时雨,马尼斋物质的诱惑让自命清高情感枯竭的莫丽华感到很是滋润很是宽慰也很是受用,这对于马尼斋来说正中下怀,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撬动了莫丽华的根基,捏住了她致命的软肋。
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无意中马尼斋意外发现莫丽华竟然有三千多块成品砖没有上账。
于是,他暗自留了一个心眼,把每天的成品砖都记了一个流水账,到月底趁莫丽华不在他悄悄地溜进厂办,翻开莫丽华早已准备好交账的账本。
天哪!他惊奇地发现每月竟然有上万块成品砖没有入账,而材料采购的账目上又虚构了很多。
原来如此呀!马尼斋不禁阴险的狡黠一笑,莫丽华不慎授人以柄,这让马尼斋沾沾自喜觉得有机可趁。
接下来,他暗暗地观察莫丽华是如何将这批成品砖转手获利的,马尼斋想要来个人赃俱获。
终于有一天,他发现有一辆车总是在中午饭点的空当来装车,而且总是习惯看似寻常地摁几下喇叭(其实是暗号),这时候莫丽华总会装模作样的拿着发货单,嘴里假装嘟嘟囔囔发着牢骚漫不经心地走过去。
等戏演得差不多了,拉砖的司机正悠闲自得地点上一支烟,准备启动发车之时,马尼斋瞅准时机一马当先拦在车头前,招呼着司机下车,“下车,下车,把你的发货单给俺瞧瞧!”
“你谁呀?我的发货单凭啥给你瞅呀?”司机有恃无恐的愠怒道,老子有过硬的内线,还尿你个装车的泥腿子。
显然,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大马猴是这个砖瓦厂一人之下的大厂长,错把他当成了装车的民工。
眼看事情就要败露穿帮了,这下可急坏了一旁自以为事情办得稳稳妥妥正准备转身离开的莫丽华,她杏眼圆睁,额头的热汗把满脸的粉黛冲得沟壑遍布,活像一张唱京剧的大花脸,
“哎呦喂!是马大厂长啊,没事,发货单开了的,开了的……”仗着马尼斋一直想吃自己的软豆腐,莫丽华灵机一动,卖弄美色忸怩作态地迎上前去,试图用美人计给司机解围。
“不行不行,马会计,我感觉最近厂里莫名其妙地丢了一批砖,数目可不小呢!”
“要是你哥莫总知道了,这事恐怕你我吃不完兜着走,都不好交待呀!”打蛇打七寸老奸巨猾的马尼斋故意把语气说得重重的。
不怕贼来偷就怕贼惦记,此时,莫丽华知道事情已经彻底暴露无遗,她的狐狸尾巴已经被眼前的大马猴给死死拽在手里无可逃脱,好在只有他知自知。
“马厂长,账是不会错的,你让司机走吧,今天晚上我到你房里给你对账……”山穷水尽无计可施的莫丽华给马尼斋抛了一个媚眼,决定“以身试法”,她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这正是马尼斋想要得到的结果,不过他的确没有料到一切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从此二人苟合在一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成了砖瓦厂无人不知的公开的秘密……
血气方刚高大英俊的牛栓子的到来,让风流成性的莫丽华多少有点魂不守舍,他觉得自己内心对男人残存的爱意正悄然打开。
在牛栓子面前,她一反常态变得爱说爱笑起来,她处处施展自己的魅力,希望引起牛栓子的注意。
“这绝不是假想中的情敌,牛栓子是一个可怕的竞争对手。”莫丽华最近的一举一动,马尼斋尽收眼底。
他知道莫丽华现在不听使唤和摆布的行为,很大程度上都与牛栓子的现身有关,尽管他牙根就不知道,甚至永远也不可能知道,莫丽华和牛栓子二人就如同水与火一样永远不可能交融在一起。
牛栓子犀利洒脱的办事风格和知书识礼的气度,深得莫老更的赏识,前有夺“妻”之恨后有篡位之嫌,马尼斋觉得眼前的牛栓子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特别是这次牛栓子探友归来,莫老更火速给他提升为生产组长,这让他感觉如芒在背,自己的处境岌岌可危,嫉恨交织让他如坐针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马尼斋决定主动出击斩草除根,拔掉这颗眼中钉肉中刺,势必要一鼓作气地撵走牛栓子。
所以,在莫老更接到订单合同召开了班组长紧急备货动员会议以后,他就开始捕捉一切机会下手,于是他故意把牛栓子的班组安排在第一批发货的前一天,想给他来个措手不及的下马威……
“马尼斋,马尼斋,你给我出来……”
“大马猴,你他妈死哪去了,出来放个屁呀!”刹那间,就像是火山爆发一样,怒火冲天失去理智的莫老更爆了粗口,他歇斯底里地对着围观的工人大声地咆哮,面目狰狞可怕。
“莫总,我在这呢!”马尼斋赶紧从人堆里钻了出来,假装一脸惶恐的样子”战战兢兢”地站在众人的面前。
“你说说,你这个厂长是怎么当的,嗯?”
“你给俺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莫老更余怒未消,指着马尼斋的鼻子大声的呵斥着,手指微微发颤,似乎忍无可忍。
“昨天,是牛栓子当班呀,不关俺的事呀!”
“是不是这小子成心捣乱呀?”
“前几天,他还跟栾憨子说,您有眼无珠,他明明是做厂长的料,你偏偏给他小鞋穿,只做了一个小组长……”马尼斋演技十足地当着莫老更的面编造着谎言。
“栾憨子,你给老子滚过来!”
“你给老子好好说说,那个牛栓子是不是说过这话?”
“是的,是这小子亲口对我说的。”
“还说什么,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迟早要远走高飞的。”
“莫爷,这外地来的野小子靠不住呀!”一个叫栾憨子的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假装怯生生走过来,话中有话地当众挑唆道,其实,就连这台词都是一字不漏地幕后和马尼斋串通好的。
“这绝不可能,二楞子,你赶紧回莫家大院去把牛栓子给叫过来。”女人的心思天生都是缜密的,相对于盛怒之下的莫老更而言,王二妮冷静多了,似乎看出了这其中的端倪,口说无凭她要当面对质。
从直觉上,王二妮和莫老更两口子对牛栓子有着深深的信赖感,他们不情愿也不相信眼前的这一切是牛栓子所作所为,更不相信他们说的话是真的。
昨天赶货劳累了一天,感觉体力有点透支了,今天上午是我照例调休半天,下午一点接班,我正在被窝里懒洋洋地熟睡着。
“牛栓子,赶紧起来去厂子里,莫总在哪候着呢!”楼底下传来二愣子大声地喊叫和催促。
“啥事呢?还让不让人睡个安逸觉呀!”我迷迷糊糊地起了床心里极不情愿地嘀咕着。说实在的,接连几天我的确几乎没有睡上一个踏踏实实的瞌睡。
出了什么大事呢?砖瓦厂被一大拨密密麻麻的人群和车辆围得水泄不通,怎么有那么多附近的村民也赶过去围观呢?
带着满腹狐疑,我扒开人流,凑拢去一看,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呀?明明我们昨天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砖垛,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副可怕的模样?
“牛栓子,你看看你做的好事,看你怎么跟莫总交待!”马尼斋恶人先告状,指着我先发制人,想给我一个措手不及。
“大马猴,你别血口喷人,我们昨天明明堆放得整整齐齐的,怎么可能再去把它扒拉了呢?”
“不信,去问问我们工组的伙计们,昨天是不是这样。”
“再说了,我一个人可能干得了这事吗?”我理直气壮的争辩道。
“莫老板,如果您不相信我,我现在就立马走人。”
“什么,你说什么?你现在就想溜之大吉,我的损失呢?怎么办啊?”
“我莫老更真是有眼无珠,没有看清你这个白眼狼啊!”没想到我的一句不经意的话一下子惹恼了莫老更,“哐当”一声,莫老更当着众人的面把他那个朝夕把持在手的“心肝宝贝”——贴身茶杯恶狠狠地给摔了个粉碎稀巴烂,飞溅的玻璃渣险些划到了他的脸上。
“牛栓子,你给老子说清楚,这到底是谁干的好事?”莫老更怒吼着,他胸中的怨火正在熊熊燃烧。
“外甥,这事牙根都赖不上牛栓子,这都是老陕和栾憨子这帮狗日的给祸害的呀!他们是一伙呀!”
峰回路转,正当莫老更马尼斋和我三方剑拔弩张把惨烈的辩驳战打得白热化的时候,“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一个关键人物出现了,他就是在厂子里带病休养的石疙瘩莫老更的堂舅。
原来昨天深夜,石疙瘩晚饭时喝了一点酒,口渴难受喝了一些凉水,半夜三更闹肚子拉稀,他匆匆忙忙的往砖场南角的茅厕摸去……
天哪,这是唱哪曲呀?他完完整整地看到了惊奇的一幕……
事情终于大白于天下,感谢上苍!石疙瘩终于在节骨眼上开了窍,洗刷了我的冤屈。
虽然,莫老更和王二妮夫妻二人非常诚恳地给我道了歉赔了不是,但是,我不愿意把自己卷入是是非非的漩涡之中。
我不顾他们的再三劝说和挽留,执意离开了莫家大院,背上我的行囊,径直朝火车站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