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两腿酸软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家伙，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吴世符的小瓦房时，已经临近转钟的时间，南屋窗棂里还透着微弱的灯光，这件屋，是老两口吴世符和老婆呆子的内榻，很显然，呆子心里头并不傻，她还惦记着远出未归家门的丈夫，还特意给他留着灯呢！

看着这淡淡的橘红色的灯光，一种家的温馨霎时照亮了大家内心的惶恐与焦躁，三个人面面相觑，心里面好歹松了一口气，这回终于可以歇息一下了，傅毅两眼露出鼓励和安慰的目光，轻轻拍了拍小魏的肩头，微微一笑，顿觉踏实了许多。

吴世符并没有喊门，而是和往常夜归一样，径直走到正门前，稍一用力，轻轻推开了虚掩着的大门，“傅警官！魏警官！快请进屋，家里面干爽着呢！请……里面请！……”吴世符满脸堆笑，朝傅毅师徒俩微微地鞠了一躬，自己紧挨着门口外侧，伸出右臂，做了一个并不舒展的“请进”姿势，这个姿势，看起来多少有些牵强和僵硬。

堂屋里没有一丝光亮，更是漆黑一团，傅毅和小魏傻傻地站在离门槛不远的地方，“吴哥！你赶快进来，把灯给掌上，我们寻不着开关在哪里呢？啃啃！”黑暗中，傅毅用沙哑的声调，朝门外的老吴头低沉地吆喝着，几个小时的雨夜奔徙，傅毅寒邪上身，有些感冒的症状出现。

“啊？是的……是的，您看鹅这傻瓜脑袋，越来越不好使了，您们立那不动，鹅这就进来给你们亮灯嘞！千万别磕碰住了呀！……”吴世符边说边抬腿大步跨入，屋里屋外几十年，他对自己老巢的所有摆设，早就烂熟于心了，就算是给他蒙上双眼，他这回也会准确无误地找到电灯开关的所在位置。

吴世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开关旁，“咔嚓”一下，瞬间将堂屋的灯泡摁亮，刹那间，明光放霞，有形的世界终于又一览无余地展现在眼前。

“你们等着！……”吴世符打开灯后，嘟囔了一句，急急忙忙自顾自地蹿进了后面的偏房。

不大一会的光景，吴世符两手端来一个盛满了温水的澡盆，肩

坎上还斜搭着一件黑白相间的条纹毛巾，小心翼翼地放到客人面前，又随手从屋角里提来两只小木凳，“傅警官！恁俩赶紧把湿衫剥了，将就将就一下，抹抹汗，除除寒气吧！”吴世符一气呵成，把招呼客人的事一股脑干完，那劲头，恰似一句歇后语说的:脱了裤子放屁——利索。

傅毅师徒二人对视了一眼，似乎觉得有些尴尬，小魏还时不时地扭头四处扫视着什么。

说实在的，在闷热的大伏天里，湿漉漉的衣裳裹在身上，给人的感觉的确很不自在，束缚感不亚于被五花大绑一样的难受。

“不碍事……不碍事呀！鹅堂客早着寝了，不会到堂屋里头来瞎蹿腾的，放心洗洗吧！待会儿，鹅再去给恁俩寻两件干净衣裳来……”吴世符似乎看透了这两个远道而来的贵客的心思，搔了搔头皮，用肯定的语气小声小气地说道。

“好嘞！”傅毅随口回应了一声，也许是这身湿衣死死地粘在肌肤上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他索性三下五除二，划拉一下子，率先脱去了上身的体恤衫，露出一身健壮的身板，男子汉大丈夫的阳刚之气跃然眼前，“呀！傅队，您的身子骨好硬朗呀！身上有七块腹肌呢！了不得……了不得咦，啧啧！”瞅着傅毅这一身令人羡慕的腱子肉，小魏看傻了眼，对着自己的差头，啧啧连声地称奇道。“我练了好几年，才四道硬坎呢！真是的！……唉！……”小魏有些极不情愿地慢慢挽起短袖的下摆，轻轻地一声叹息，似有自愧不如，甘拜下风的意思，毕竟自己比眼前的这个彪形大汉，还要年轻十多岁呢！

两条赤身裸体的硬汉，再无羞涩与顾忌，就这样在这极其简陋的环境下，稀里哗啦地简单地搓洗了起来。

“给！这是鹅闺女给鹅买的最新的衣裳，鹅一直搁箱底掖着，还没舍得穿呢，再说了，这花里胡哨的，咱这乡下别田沟的泥腿子穿着也别扭，没准你前脚走，后脚就有人戳你脊梁骨，骂恁傻球样洋鬼子进村——装逼呢！鹅可是一水也没敢往身上穿过嘞！……”不知什么时候，吴世符手拿两身崭新的衣裤，站在傅毅师徒二人的

跟前，十分慷慨也十分惋惜地叨叨着。“鹅这身量也不矮塌，跟恁俩相差不几，估摸着恁俩穿着也不会占衣裳呢！……”吴世符从中挑选出一套稍大一号的衣衫，用手轻轻地抖了抖，随即又顺手递给了膀阔腰圆的傅大警官。

“这身稍小一点，小魏警官穿起应该能合身的！”吴世符像个时装秀的导演，在小魏面前比比划划，搞得这位腼腆的小伙子有些不好意思接过他的衣衫了。

“咋啦？魏警官，衣裳是贱了些，管他呢，反正又不是在你们城里的大街长市上，又没有人瞧见你，能将就着穿，恁就别嫌弃了吧！”吴世符看见小魏似有疑虑，便一把硬生生地塞进他的怀里。

二人净身着衣，顿觉神清气爽，精神矍铄，活力和生气油然而生，浑身上下无不透出警察的干练与机警。

“呀呀呀！鹅就说了，刚刚好呢！恁看，这身衣裳搁恁俩身坯子怪合适的嘛！”吴世符嘴里呀呀地喊着，围着傅毅和小魏俩的身轴打起转转来了。

“吴哥，你看你忙乎了老半天了，光顾着我俩，你还没去洗刷呢！赶紧的去吧你，一会咱们还有正经事着急要马上去办呢？”傅毅突然像想起什么来了，反过来忙不迭地催促起还在一旁耍嘴皮子的吴世符来。

吴世符一听，仿佛从梦幻西游中回到了大唐，立即被现实打回了原型——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替女儿戴罪立功的犯属，眼前这两位差爷可是万万得罪不起的人物啊！自家深陷囹圄的大闺女还指望着人家取保候审，早点从牢笼中出来呢！

“是……是……是，傅警官，鹅反正也打湿多时了，这会外头雨还下着，鹅这就给你们带路，恁俩打着伞跟后头就行，别耽误了正经事呀！回头鹅再洗涮洗涮也不迟呢！”头脑灵活的吴世符唯唯诺诺的话里曲尽巴结之意。

他立即找来两把有些破烂的折叠伞和矿灯，自己又披上蓑衣戴上斗笠，杠上锄头铁锹，然后哗啦一下打开堂屋的大门，带领着傅毅和小魏，冒着倾盆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的竹林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