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穿荆越棘,磕磕碰碰,总算千辛万苦地把李老汉从白狼岭驮回棚屋时,我感觉到整个人都晕头转向,散架了似的,浑身腰酸背痛,四肢无力,我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心里直想着治病救人要紧,全然顾不得劳累疲惫,把大爷安置在床榻上后,我又赶紧生起柴炉,把李老汉当初救我的独家祖传秘方”还阳羹”——用麝香、透骨草和田七配伍的中草药,猛火熬制,这种特效药,取材于纯天然的动植物精华,对瘀血肿胀跌打损伤有着立竿见影的神奇疗效。
先前听李老汉闲聊时,我获悉在这几十年的光景里,光是凭这剂神药,在这白狼岭方圆十里他救下的遇险的药农、猎人、地质窥探人员,探险的玩家,林林总总加起来,差不多就有十好几号人,据说有位被他救过一命的地质科考专家——某知名大学的老教授,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特意送了他一块瑞士名表,说是价值几十万呢!这表来之不易,是他在山石间扒拉了几十年,获得国际金奖得来的,这只外国人制造的洋表,大爷一直舍不得佩戴,用红绸布层层包裹,秘而不宣,一直珍藏在这荒山野岭的棚屋里,有一次晚饭过后闲聊时,大爷一高兴,给我炫耀似地讲了这一曲,话到兴头上时,怕我怀疑他吹牛,他竟忍不住进屋把这宝贝疙瘩,拿出来亮了个香,说是让我长长见识一饱眼福呢!
这的确是一块价值不菲赫赫有名的瑞士名表——劳力士黄金钢,这贵族里的尤物,品相俊美大气,做工精致完美,配上贵气十足的金黄色,无不透露出名品的奢侈与霸气,可谓是人见人爱呀!难怪大爷说是金表,说是他这一辈子见过的最金贵的东西,还说这将是他下世的殉葬品,他要把他带进自己的坟墓,也许来世托生,能够投胎到一个富贵的人家,就不再会有这么苦逼的日子过了。
大爷洋洋自得地一番吹嘘过后,不知何故,他竟潸然泪下,泣不成声,弄得我一脸懵逼,窘迫不已!我打心眼里佩服大爷对人生执着的态度与与世无争的超脱精神,这种精神是高尚的,是纯洁无瑕的,不是普普通通的凡夫俗子能够达到这种至高无上的境界的,在人欲横流的物质世界里,大爷清心寡欲的朴素人生理念,常人是无法理解和想象的,更别提照葫芦画瓢——他那样我也那样了。
同时,大爷的举止是令人心酸无比的,数十载尘封在心底最深处的委屈和无奈,也许只有在此情此景下,才能借着酒性恣肆地发泄出来,一个人一座山一只狗,几乎完全与世隔绝,依
靠自力更生丰衣足食,没有依赖任何人,更没有给社会增添任何负担,默默无闻扎根深山老林,冷暖自知,伤痛自悯,无儿无女,无牵无挂,就像这林间草木,自生自灭,无人知晓,唯有赤诚与善良,遗留在这莽莽山野峡谷,化作缕缕烟尘……
也许是上苍有眼,经过几日的调理,大爷终于逃脱了死神的魔掌,能够睁眼开口说话,吃喝拉撒了,我的第二次生命是大爷赐予的,而大爷的第二次生命却是我偿报的,这人世间,实若道家立命之作《太上感应篇》开篇所云: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因果报应,如影随形,此言,果然毫厘不差 。
那么大爷究竟是何缘故,从白狼岭的悬崖绝壁上跌落山谷的呢?大爷大病初愈的第一个晚上,就眉飞色舞的给我娓娓道来,原来,就在我林间跋涉,飞身潜伏九龙坡的当天,我前一脚刚刚迈出哨棚不久,大爷就带着麻皮出门,同往常一样,他径直朝白狼岭的主峰罗汉顶开拔,去这个飞鸟走兽都望而生畏的鬼地方,冒着生命危险去采摘百年灵芝。
这罗汉顶形似一禅定打坐的金刚罗汉,罗汉头海拔三千多米,只有踩着罗汉的肩膀才能攀爬上去,岩石陡峭险峻,石体光滑细腻,一脚不着实,稍有不慎,就有摔下悬崖,粉身碎骨的风险。
罗汉顶上,传言生有一枝百年灵芝,萃取天地日月之精华,独得阳光雨露之滋润,历尽沧桑,饱经风霜,出脱成凡间绝品,世上神药,价值连城啊!
也许富贵险中求,是芸芸众生和赌徒的变态心理作祟使然,千百年来,不但有冒险者前赴后继,试图登顶折桂,但几乎无一生还,最终丧命谷底,以致白骨累累,做了孤魂野鬼。
抑或是自恃艺高人胆大,抑或是自觉时日不多,要在余生创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迹,大爷突发奇想,拼着老命不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弄出了这么一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来,好在他命不该绝,在坠崖的一瞬间,恰好被一棵横亘在绝壁间的石松绊了一下,缓冲力改变了惯性的方向和力度,大爷不偏不倚匍落在谷底的石滩上。
论理说,这李大爷在奈何桥上走了这么一遭,还没有跟阎王爷打个照面,就被我拽回了人间,这只能说明他的阳寿还没有活够,但是,一个死里逃生的老人,从万丈悬崖滚落下来,几乎毫发无损,而且未及伤筋动骨一百天,短短不到一个月,这老单身汉子体力,就能恢复若初,
依然精神矍铄地出没在恶劣的生存环境里,这不能不说,这本就是一个生命的奇迹,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传奇故事。
李老汉真神人也!也许是大自然锻造了他钢筋铁骨的金刚之体,也许是他内心世界强大的洪荒之力爆发,驱逐了病邪的吞噬,令他得以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我想,倘若蒲公在世,他老先生的《聊斋志异》,他的续集就应该有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物素材了。
“娃儿,你如今救了老汉鹅一命,鹅先前也给你娃儿捡回了一条命,鹅俩扯平了!哈哈!人常言,命是爹妈给的,鹅俩呀有样似亲生之缘,今后鹅俩就算是一家人了哩!”瓜棚下纳凉的时候,大爷塞给我一枝他自种自卷的香烟,笑嘻嘻地看着我,故意怪声怪气地对我说道。
“不不,大爷,我不会抽烟,您给您自个留着吧!……哎……大爷啊!可别这么说,您想想,这事我俩没法扯平呢!再说了,自打我活命在这,我就没有把自己当作外人了,我可早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了呢!……”我一边用手挡住大爷的烟,一边煞有介事地反驳道。“假若没有您先前搭救我那一命,这回您就得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您我都早就做了冤死鬼了呢,不是吗?”我接着用半开玩笑的话语跟老爷子,随话就话,浆浆糊糊地穷聊了起来。
“所以呀!论理呀!我的命是您给的,没有您给我的命,也就没有我给您的命,这样看来,您的命其实是您自己给的……哈哈!”我的话有些饶舌,但是却不无道理。
“这都啥理道啊?鹅都被你娃给绕糊涂啦!嘿嘿!你这哈娃(陕西方言,坏孩子)儿……”大爷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黑森森的门牙来。
“哦!还有一个事,明个儿是又老历八月初一了,上山的猎户,跟往常一样要给鹅捎带盐米换草药兽皮,你娃还是回避一下好哩!就到后坡獐子洞里躲一躲吧!”大爷突然想起什么来,止住笑谈,转移了话题,给我说出了一个不容小觑的事情来。
“哦!谢谢……谢谢大爷您提醒!”我双手作揖,连声称谢道。
时至今日,大爷从未问及过我的过往,但是,我知道,其实他打心眼里知道,我是一个慌不择路的逃亡者。
只是庆幸的是,我遇到了大爷这样善良无比的好心人,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贵人之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