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早夜饭,离就寝的时间尚早,我和大爷刚刚草草拾掇完碗筷,他就把我一把拉到桌角边坐定,自个又从身旁随手拽过一把竹椅,跟我面对面坐在一起,他神色凝重,显得有些惶恐和紧张,也许是酒性散发的缘故,他的面皮微微有些泛红,额头上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沙粒般的小汗珠子来,原来,大爷这是要开始给我谋划明日的逃离路线,“娃儿,有两条道,鹅瞅着顺畅,一条道就是往回走,穿过这白狼岭,折返到九龙坡的山顶——玄女峰,从东侧一溜下到任家庄的腚尾,过一个山岗,就出山了,这道近,也省事,免得在深山老林沟里瞎折腾,不过,弄不好他们在山下设伏拦截,张网罗雀,那岂不是猪八戒上城墙,被狗日的们倒打一耙,白白送死吗?”……“不行,这条道不好走,鹅们得改走另一条道了……”我翻着白眼珠子,在一旁发愣地看着大爷,等他说出下文,大爷话未说完,起身在灶膛边拿来煨热的老鹳草泡的药茶,给我俩一人倒了一盅,热气腾腾,飘溢着药草香的气味瞬间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喝!这可是上等的醒酒茶哩!润肠,喝了肚子里面平和。”大爷用粗糙的手指,指了指我眼前的茶水,示意我饮用,话刚落音,他就端起茶盅,对着盅沿轻轻吹了几口气,想必是怕烫着了自己,要把茶水吹凉些,然后,径自凑上嘴巴,很绅士地喝了一小口,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这才又定了定神,故话重提,“这第二条道嘛!最最稳妥,可就是这道艰险着呢!……绕过白狼岭,翻越大大小小十多座山峰峡谷,一路向南,直到黄河峡谷的南端出口——禹门口,然后借道古都西安,再一路往西北行进,就到了北疆喀什,那可是个好地方哩!鹅年轻的时候,哦!好像就是恁这个年岁上下,去过那胡地一次,那地方,美着呢!天宽地阔,牛羊成群,不愁吃不愁喝,山高皇帝远,你娃儿到了那疙瘩,可就像唐僧取经一样,渡过九九八十一难,修成了正果,到了西天仙界享清福呀!这地,虽是海角天涯,但可保你后半辈子平安无事哩!”大爷越说越来劲,瞳孔里绽放出兴奋的光芒,好像沉浸在尘封
已久的记忆里欲罢不能一般。
“大爷,那么遥远的地方,那得走多久才能到啊?”我有些心悸和担忧,忍不住打断了他的兴头,插嘴道。
“哦!这个嘛!……鹅那时节,走的是明道,多半是走大路,到喀什差不多耗了一两个礼拜光景吧!”大爷一怔,略作沉思,抬头想了想,很快就给出了答案。”不过,恁现在的处境,只能走山间小道,光吕梁山这道山梁子,纵横东西南北,延绵八百多里地,自西向南,虽说是相邻的连襟,出山也得十多天,估计到老地界,歇马下鞍,至少要一个月左右 ,才能到达胡地的边缘呢!……”大爷一边说,一边掰着指头推算着。
“鹅!依您老的意思,我现在没有选择余地了,只有走南边这条道了,是吗?”我揣摸着大爷的心思,有点明知故问地问道。
“嗯!是的呢!恁如果不想被他们那些狗日的给逮住坐牢,就这条道安全,不过要削磨掉好几层皮肉呀?就怕恁娃儿,受不了这份罪,坚持不下来呀!……”大爷语调低沉,时不时用疑虑的神情看我一眼。“不过,这也说不准,有时候,也全凭你自己的运气,不定恁抄近道,绕回九龙坡,兴许也能逃脱呢!……鹅知道……恁还挂牵着任家庄那吴家的大闺女呢!”大爷看见我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的样子,好像洞悉了我的心思,突然改口,一下子说到了我的心坎上。
“唉!……这就得看恁娃儿的造化了哟!……”大爷长长叹了一口气,深深地点了点头,无限感慨,又有点像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的确,我现在的处境岌岌可危,往南走,大概率会高枕无忧,而往东走,可能有去无回;可是,在我自己的感情天平上,我绝对是倾向后者的,梓茹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倘若我失去了她,纵使我到达了西域,脱了肉身,可我的魂魄却依然不得安宁,依然遗落在这吕梁山下,牵萦在梓茹的身旁,与其这样,还不如虎口拔牙,冒死拼
上一命,把梓茹“劫”出桎酷,远走高飞,找个清净的地方,男耕女织,养儿有女,过一个安逸的日子。
一想到这,我内心深处对梓茹的思念,愈加强烈,愈加痛苦,重回九龙坡的意志和信念也就愈发坚定起来,厄运当头,看来,时不我待,只争朝夕,该是最后一博的时刻了!我暗暗下定决心。
大爷翻箱倒柜,从里屋找出一个古铜色的罗盘来,上面的包浆老旧,岁月磨蚀的痕迹依稀可辨,“娃儿,把这个老物件带上,看方位的,老祖宗留下来的,准的狠,不管恁走到哪了,有了它给恁帮衬着,恁永远都不会迷路的,它可是天眼哩!”大爷抖抖这玩意,慎重地对我说道,然后小心地把它放到桌子上,缩了缩胳膊,扯长袖口,轻轻地把罗盘上面的灰尘擦拭干净。
接着,大爷两脚不住,屋里屋外忙乎个不停,他这会在忙着给我找上路的行装呢!不一会儿,夜间照明用的矿灯、抵御野兽毒蛇用的带勾的羊角尖刀、果腹的干粮、备用的水壶、急救用的草药膏等等,但凡有的,老人家一样不落下,摆地摊似的,一一放到了我的跟前,“娃儿呀!就这些了,鹅看也差不多了,恁就将就着带上吧!路上样样都用得着的呢!……”大爷抿了抿嘴,拍拍我的肩膀,指着他好不容易搜罗出来的旧物件,略显愧疚地说道。
看着这些凝聚着关爱之情的件件实物,看着眼前这个白发鬓鬓千叮万嘱的慈祥老人,仿佛就像看见我遥远的老父,当初送儿走在出村的路口一样,我心潮澎湃热泪盈眶,思亲的闸门瞬间被惊涛骇浪所击碎,犹如溃堤的滔滔江水一泄千里。
“大爷,谢谢您!……谢谢您老对我的好!……我会永远记住您的,相信我!总有一天,我还会来白狼岭看望您的!……呜呜……”我扑通一声,跪在大爷的面前,声泪俱下。
翌日清晨,我背负行囊,匆匆辞别了慈父般的大爷,瑀瑀独行,再一次踏上了逃亡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