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作者:kathy千千      更新:2019-10-28 00:26      字数:4351

[2010年]

z中校园的最南端毗邻一个凌乱嘈杂的建筑工地,原先曾是一片老旧居民区,自从拆迁了之后,由于工地混乱,z中校方将曾经的铁艺围栏换成了一堵水泥墙壁。

不过,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

顾笛的办公桌正对着一扇玻璃窗,闲暇时候放眼望去,最先能看到的就是那一堵存在了十几年的水泥围墙。

围墙外杂乱的建筑工地早在七年前成了一片住宅小区,而那堵水泥墙,也早已被生命力极强的绿色藤蔓攀附得密密丛丛,若是不在两米之内的距离,几乎都已看不出墙面原先的样子。

于是,那堵被一届又一届学生涂鸦得花花绿绿乃至不堪入目的围墙,现如今,好似只能存在于顾笛愈发萧索的年少记忆里。

她记得,那个时候大家总会开玩笑说,要是哪位班主任有心要查班里的早恋情况,根本无需费心,去南墙前看看,便是一目了然。

“xxx喜欢xxx”、“xxx,毕业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

诸如此类,很多很多。

那些个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怀揣着对爱情、对未来最纯粹无暇的幻想,在这一面黯淡无奇的水泥墙上,肆意地宣泄着他们蠢蠢欲动又无处安放的青春。

顾笛也在上面写过一个人的名字。

那时她初三,十五岁,却已经喜欢了一个人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记不清是从何时喜欢上他。

那一年的某一天,鬼使神差,顾笛鼓起了勇气给他写了一封信。

第二天他来找她,神色为难,他说,“小笛,你知道,我一直是拿你当我最好的朋友的。”

顾笛没哭没闹,微笑地回他,“没关系,那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像小时候一样。”

后来,顾笛去了南墙边,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用一支淡到几乎难以显色的2h铅笔,轻轻写下了三个字——“陆肖然”,日期是2000年的6月20日,顾笛中考结束的那一天。

初中毕业后,顾笛离开了z中,甚至离开了n城,被母亲安排到老家的县中读高中,高中毕业后又北上念大学。

然后这一离开便是整整十年。

再回来时,南墙已不复往昔,而顾笛也不再是少女时代纯粹到一尘不染的天真模样。

这年二十五岁的顾笛,是z中初中部一名历史老师,兼任初一3班的班主任。

顾笛念旧,同时也很是喜欢孩子,能够在这处处充斥回忆的故地面对一群有点儿调皮有点儿懵懂的初中孩子,尽管日日忙碌,但总的来说,还是开心的。

这年梅雨季到来的时候,n城天气闷热潮湿得特别厉害,人也容易倦怠,可正逢上期末考试前夕,杂七杂八的事情却多得让人得不了空闲。

这天顾笛批完学生的作业,做好教案,又将备课组出好的期末考卷细细审校了几遍,待到忙完一切,时钟显示着已经快晚上十点。巡楼的保安推开办公室的大门,抬眼望见年轻的小顾老师还一丝不苟地忙碌着,憨厚地笑言道,“顾老师还没回家阿?”

顾笛看了眼时钟,而后也微笑地向着保安大叔说,“这就忙完啦!您放心,我一会儿把灯和门都关上!”

“那顾老师回家小心点。”

“谢谢您,您也早点休息。”

离开学校的时候,天空骤然地下起雨来。

顾笛暗自庆幸自己足够了解n城六月的天气,总是随身带把便携的折叠雨伞。

家离z中不远,天气好的时候,顾笛就骑车上下班,下雨下雪天,步行也就是二十分钟的距离罢了。

这条回家的路,顾笛再熟悉不过,途经的沿街小店、转过的几个路口,似乎是十几年前就是那样,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整座城市日新月异,建了拆拆了建,这里却自始至终没什么变化。这种‘原始感’让顾笛无比心安,心安到有那么瞬间竟然以为一切还是从前的样子。

从前是什么样呢?

算了。顾笛让自己不再想下去,叹了口气,迎着在雨水中愈发昏黄朦胧的街灯,一步步向前走去。拐过第二个路口之后,便是一条窄窄的巷子,若是天晴的夜晚,这巷子里还是热闹的很的,街坊的老年人会在巷口那有了年头的梧桐树下摆上小桌,几个人围一桌打打牌下下棋喝喝小酒,尽是浓浓的市井气。

不过这晚下着雨,巷子里几乎没人往来,顾笛莫名觉得一阵阴冷,头脑一阵迷离的空当间忽的从背后驶过一辆速度飞快的摩托,擦身的转瞬摩托后座上的男人一把拽过了顾笛手中的提包,顾笛先是下意识地叫着追了十来米,却不料后座上的那人竟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银白的刀刃在夹杂着雨雾的昏黄光线里泛着刺目的光。顾笛觉得呼吸凝滞,双腿软绵着再使不上力,眼睁睁看着那摩托一窜烟飞奔开去。

顾笛彻底反应过来后,摩托已经奔至很远,无措、失落、恐惧如排山倒海压来。她下意识地掏了上衣口袋,在摸到手机的刹那顿感谢天谢地。可待到那屏幕的白光映亮了面庞,顾笛忽然不知,这通电话到底能拨打给谁。雨水在四周的伞沿滴滴答答,惹得顾笛心头一阵一阵瑟缩。她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情,真的非常后怕。

手机屏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循环了几次后,顾笛终是下定决心般,轻叹一声,在联系人中翻找着‘陆绍阳’三个字,而后拨打了出去。

“丫头?”

“是我,绍阳哥哥。”

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似乎很是愉悦,透着同顾笛周身全然不搭的轻快。

“绍阳哥哥,我……我遇到了一些麻烦,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你在哪儿?”

“永民巷的巷口。”

陆绍阳所住的分局刑警队宿舍,距离顾笛被抢包的地点并不算远,加之陆绍阳作为刑警的职业素养,不过十分钟,便开着他那辆小别克急匆匆地赶到了顾笛这里。

车前挡风玻璃因为雨水的缘故覆了层薄薄的雾气,陆绍阳在雨刮器来回摆动的间隙,朦胧地望见顾笛娇小清瘦的身影彷徨无措地站在昏黄黯淡的灯光下。

他忽的有些心疼她,他想抱抱她,告诉她,别怕,因为他会保护她。

可他知道,这些也就想想罢了。

所以最终,陆绍阳只是打开了一侧的车窗,向着雨中依旧发怔的那人喊了声,“丫头,快点上车。”

顾笛被陆绍阳的车灯照晃了眼,听到他的声音后,犹豫着抿了抿唇,而后踩着湿漉漉的路面走了过来。

“电话里不是让你找一家有人的店铺或者直接回家等我吗?怎么还一个人站在这里?”

陆绍阳皱皱眉,细心地关掉车里的冷气,又下了车在后备箱里翻找了条干净的毛巾递给顾笛。

“来,赶紧擦擦,小心感冒了。”

顾笛接过毛巾,低声道了句‘谢谢’,之后便也没再说什么,垂着头擦拭着半露着的小腿上的雨水。车窗外昏黄的街灯隔了层剔透的水帘,在她秀气却因受了惊吓而略显苍白的面庞上落下了几道明灭不定的淡淡光影。

陆绍阳安静地凝望着她低垂着的侧脸,一秒钟、两秒钟、很多秒,然后他忽的发觉,自己一如多年前,依旧是无可救药地迷恋着她。

半晌,陆绍阳缓过神,笑着揉了揉顾笛脑后的头发,“丫头,吓傻了?”

顾笛没有抬头,微微欠了身似是想摆脱陆绍阳的手,而后局促地扯了扯嘴角道,“我还好。”

“人没事就行。”陆绍阳有些尴尬地收了手回来,“我们区最近流动人口太多,类似的案件发生了好几起,以后尽量不要一个人走夜路,如果真的是要加班什么的,你给我打电话,我送你回家。”

这个话题实在是有些敏感,容易勾起太多不太好的旧日记忆。顾笛先是微不可见地身子一僵,而后摇了摇头说:“不用,绍阳哥哥,真的不用。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

陆绍阳没有多做纠缠,他有自知之明,于是清了清嗓子问她,“你记得那辆摩托车和抢匪的特征吗?”

顾笛想了想,有些无奈,“太突然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只记得那两人都穿的黄色雨衣,摩托是暗红的。”她轻叹声,“只记得这些了。”

陆绍阳合上笔记本,向着她道,“没事,附近沿街都有探头,再根据你说的这些,我想是可以锁定抢匪的。”

“绍阳哥哥。”顾笛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开口,“其实我给你打电话,就是想请你一定帮我追回我的东西。”语罢她想起什么,小声问:“这种案件是不是归社区民警管?”

陆绍阳笑,“理论上说是,不过既然是你的事那就是我的事。你放心,人名公安为人民嘛!”他想了想,又故作八卦地笑着凑近顾笛,“怎么了丫头?包里有定情信物?”

顾笛干笑声,“一个是u盘,我有一些重要的文件在里面。还有一条手链,我一直是戴在手上的,结果今天上午链子栓扣断了就放在了包里,我本想找个时间去修的……”说着愈发怅惘地垂下眼,“没想到就这么不见了。”

“对你很重要?”陆绍阳敛起笑来,“是……你妈妈给你的?”

顾笛摇摇头,“不是。”

“那估计就是陆肖然那小子了吧!”

陆绍阳故作嬉笑,果不其然,回应他的是一阵空洞的沉默。

雨停了下来,湿漉漉的黑色沥青路面在路灯并不耀眼的光芒里油到发亮。

顾笛轻轻呼了气,在确认大雨终是停歇下后,转过眼睛对上身边的陆绍阳。

“绍阳哥哥,那我就回去了。”

陆绍阳眼底闪过难察的不舍,却还是嘻嘻哈哈地说着,“这里到你家还有一段路吧!我开车送你到家门口。”

“不……”

未等顾笛将‘不用’说完,陆绍阳抢先一步开口,“丫头,别总拒绝我好不好?”

顾笛竟是在那么个瞬间找不到任何坚持的理由,于是沉默着任凭陆绍阳发动了车子。

陆绍阳的小别克一连转过了几条狭窄而潮湿的巷子,好在车身不大,行驶得倒也算顺利。

到达顾笛家楼下的时候,陆绍阳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正准备打开车门,顾笛一把按下了他的手,“绍阳哥哥,真的不用送我上楼,这次真的不用。”

她的瞳孔微微泛着亮光,很快又逐渐黯淡了下去,“不是我拒绝,只是你知道,我妈妈不是特别愿意看到我跟你在一起……她身体不好……”

陆绍阳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却还是下了车行到顾笛这侧的车门边,笑笑地为她开了门。

“楼道黑,你上楼小心点。”

顾笛同他道了谢,然后没有回头地快步走进了不远处黑洞洞的单元门。

这楼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房子,楼道没有灯,许多年前曾经有几层住户自己安过吸顶灯,可几年后坏了便就再也没人管过。

顾笛家住三楼。她借着手机屏幕的亮光一层层往上走,走到第二层同第三层间的楼梯转角时,忽然不自禁地向着窗口望了望。

陆绍阳还没有离开,倚在车头边一口一口吸着香烟。初夏雨后湿热的微风缓缓吹拂起他有些凌乱的头发,他略显狼狈,然后很快地踩灭了即将燃尽的烟头。周遭寂寥一片,他轻轻踩在潮湿地面而发出的吱啦声响,显得无比突兀又清晰,传入鼓膜,莫名的揪得心头一阵又一阵的酸楚。

顾笛以一个俯视的角度,几乎看不清陆绍阳的神情,可不知为何,她在那么一瞬间忽的发觉,眼下这个近二十年自己从未有兴趣去了解的男人,竟是落寞到一种无可复加的境地。

她于是向着楼下的身影唤了声,“绍阳哥哥。”

她声音不敢大,或许在旁人听来不过是一声窸窣的声响。

陆绍阳抬起头,面庞浮现的是让顾笛难辨真假的欢欣。

“我已经到家了,你赶紧回去吧。”

他向她比了个ok的手势,又笑着挥了挥手,告别了一个雨后的夏夜,以及一个他爱了许多年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