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作者:kathy千千      更新:2019-10-28 00:26      字数:2998

[2013年]

新年很快就要来了。

学校办完元旦联欢,教职工又去聚餐,结束的时候差不多是晚上八点半,同事顺风车送顾笛回了家。天还是挺冷的,她呼哧呼哧爬上三楼,对门的年轻妈妈正好领着孩子出门,同她寒暄了两句,小女孩一直呜呜地撒着娇似乎在央求着什么。

“不行!”那妈妈说,“下去买吃的可以,烟花可买不到!”

“我想要放烟花嘛妈妈!去年在奶奶家爸爸还给我买了好多放呢!”

“那是在老家,今年春节回奶奶家也可以放。可咱这儿不让放知不知道?放了会有警察叔叔来抓妈妈的!”

小姑娘撅着嘴,一脸不悦地由着妈妈牵自己往楼下走。

待到母女两人走远,顾笛这才透过楼梯间的窗口向外望了眼。冷冷清清的夜空,一点儿跨年夜的气氛都没有。她想起来,如今的确是有禁燃烟花爆竹的政令了。

顾笛算不上喜欢热闹的人,可她还是挺怀念从前逢年过节的那种喜庆气儿。

她想起来千禧年跨年的时候,陆悦然拉着自己去前湖公园看烟花,她说的可玄乎,什么“世纪之交的烟花盛宴”云云。顾笛早记不清当年的烟花都有哪些种类了,因为很多当时看起来特好看特高级的,这么十来年过去也早就没了任何的新意可言。可她记得那会儿自己和悦然还是特别开心,挤在一片欢呼涌动的人海里,大声地喊着:“29,28,27……”倒数到最后十秒的时候,悦然忽的在她耳边说:“你一会儿数完了得许愿啊!他们说了,特灵的!”

悦然的声音其实挺大的,可湮在鼎沸的喧嚣中,还是显得有点儿飘忽,亦真亦幻。顾笛现如今回想起来,总觉得有些事情真的就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

想到这里,她不免感伤,念起如今悦然的境遇。她明白,未来的事情哪里就真能像几天前陆绍阳所规划的那么明朗轻松?戒掉毒瘾、摆脱这十来年的心理阴影、重新融入社会……哪一样是容易的?

顾笛叹口气,插入钥匙旋开门。同外头没有烟花的夜空一样,家里也是冷冷清清的。这种空荡的寂寥感,让她想起了自己大一那年的元旦。

当时她在天津,第一次在离家这么远的城市。室友有一个是本地人,一早就回了家,一个和老乡约了去逛海河,还有一个湖北的姑娘,翘了一下午的课买了去北京的车票,到北航找男朋友约会去了。

她那一晚就一个人窝在宿舍,和妈妈打了快一个半小时的电话,说到最后自己差点儿忍不住哭。后来挂了电话,她就爬上床,眼睁睁看着小灵通屏幕上的日期由“2003年12月31日”跳到“2004年1月1日”,窗外开始噼里啪啦地炸开烟花,炸的顾笛眼泪水直往下淌。

小灵通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响起来,她简直感觉像得到了救星,根本不管是谁就按了接听,她听见陆绍阳清朗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他说:“新年快乐呀丫头!”

这么一算,这也是整整十年前的事情了。

顾笛已经记不大清当时的自己是什么个感觉,只是如今回想,寂寥寒凉的心田不由地觉得暖得不行。

“陆绍阳……陆绍阳……”她兀自呢喃:“怎么还不来个电话呢?”

后来她打开电视看跨年晚会,几大卫视轮着翻了一圈,发现那些人气最高的明星自己都不怎么认识得很,只是经常会在课间听到自己班上的女生谈论着诸如鹿晗、吴亦凡这些名字。她想起自己十几岁的时候,女生追的最多的还是台湾的f4、周杰伦,还有韩国的hot,上了大学后又听说东方神起什么的,至于之后又有什么红起来的明星,她好像就不怎么清楚了。

顾笛有时候看着自己班上的那些个初中孩子,会产生错觉,仿佛自己一低头也还能看见那套丑丑的校服。而事实上,一年一年是早已经无声息地过去了。

临近零点了,陆绍阳还是没来电话,顾笛忍不住拿起来自己打了去。接通后刚想开口,却听到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甚至有些虚弱。

“喂……”

“是我,绍阳哥哥,你…你在睡觉?”

“哦丫头啊。”他似乎振了点精神,笑了笑,“是啊,睡迷糊了都。”

顾笛觉得心疼:“是不是特别累?你要不睡吧,我不打扰你。”

“没事儿!你给我打电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他笑,“对了……诶我想说什么来着?……哦,今天下午我去看了悦悦,她睡着还挺安稳,医生说总的状况平稳了好些,估计过两天就能回来接受系统的戒断治疗和心理康复了!”

“真的吗?”她一阵激动,“陆叔叔他们一直特别担心呢,前两天差点儿就买机票过去了,听说是你们陈局硬拦着没让去。”

“是,主要是,这边还有些善后的工作,犯罪集团也还有余党,爸妈他们过来实在不方便也很危险。”

她应了声:“这样啊。”

“诶对了。”他笑道,“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的?”

“这个啊……”她声音听起来低落了些,“今天不是跨年嘛,我一个人在家,想起我妈来。”

她顿了顿,又说:“也想起你来了。”

“哎呀!”他有些懊恼,“怪我怪我,居然睡迷糊了。抱歉呀,都忘给你打电话祝你新年快乐了。”

顾笛摇摇头:“你辛苦这么久了肯定很累,要好好休息才对!”她想了一会儿,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会和悦然一起吗?”

“案子一周前才破获,还有点扫尾的事情需要和云南这边的警方交接,可能比我妹晚回来那么几天。你们放心,我同事会护送她回来的。”他说着轻轻笑:“怎么了?想我啊?”

顾笛嘴一努,轻声道:“才没呢!”

“啧啧啧!谁那天主动告白来着啊?”

“……”顾笛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你烦死了!”

他在那头笑,顾笛听到他笑,也轻轻笑。

她知道,他其实从来没有他所表露出的那般豁达、乐观。她知道他心里依旧内疚、挣扎、担忧到无以复加。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让任何人去淡忘过往的一切伤痛,或许连她自己这个“外人”都无法真正做到。

可她想让他真正地快乐点,起码让他知道,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他所爱着的人,其实愿意与他共度未来任何的风雨。

“我想你。”

她忽然说。

“我想你,真的,好想你。”

陆绍阳挂了电话,仍是觉得有那么些不真实。直到腰际传来一阵切实的刺痛,他这才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撒了谎。

此刻他正躺在瑞丽一家医院的病床上,遥望着云南冬日温润的夜空。

抓捕杨崇的行动中,他们遭遇了给杨崇断后的马仔。那马仔不是陆绍阳的对手,他三下五除二卸了那马仔的枪,却不料这人身上还藏了把军刀,于是不慎被割伤了腰侧。刀口不深,况且当时陆绍阳恨不得立刻手刃了杨崇那个渣滓,简单消毒处理后便继续冲锋陷阵执行任务。杨崇归案后,他去医院看望妹妹,自己的出现令脆弱至极的陆悦然一瞬间受到巨大刺激,以至于医生不得不将他“赶”了出去。这时陆绍阳的精神也一度近乎崩溃,当天晚上就喝了个酩酊大醉。转天的白天人还正常,到了晚上,他腰际的伤口出现了化脓感染,夜里就开始发起高烧,一度烧到了四十度退不下来。云南警方的同事也纳闷那么健壮的一个人怎么被一个刀口折腾成这样,急匆匆将他送到医院,医生表示,严重倒谈不上,但保险起见,还是留院观察个几天。

受伤入院的事情,他瞒了所有该瞒的、不该瞒的人,连自己的领导都没告诉。

住院的几天,陆绍阳心乱如麻。他有太多的挣扎,他不知道悦悦未来能不能彻底好起来,他不知道悦悦会不会一直如此的恐惧自己,他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在看到这样的悦悦后会不会比以往更加恨他。

只是,上帝仍对他怀有宽恕,罪孽深重如他,竟能在此时捧获一束最明亮的星光。

陆绍阳抚着早已暗去的手机屏幕,静默地笑。

良久,他向着窗外幽远的夜空,轻声道——

“新年快乐,我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