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冬天,天气冷得要命。
陆绍阳从警半年后,头一次受了需要躺进医院的伤。
当时他跟着自己的师父以及其他几名警员,去抓捕几名逃犯。为了截住其中一人的去路,二十出头的陆绍阳凭着自己身手好,爬上一片平房的屋顶,企图从屋顶上抄近道拦截。
本来这就是小菜一碟,起先一切都很顺利,谁知他从屋顶跳落的时候,着力点没有控制好,当即就感到左大腿一阵剧痛。但眼见着本已到手的罪犯又要趁机溜,他管不了那么多,一下子扑上前去把人锁死在地上。很快同事们赶到,陆绍阳这才松开手,却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同事们将他送入医院,经过检查,是左大腿闭合性骨折。并不是特别严重,但毕竟伤筋动骨,为了恢复得快些,他接受了一次骨科手术,而后就是躺在床上养着。
那次抓捕行动,除了陆绍阳之外,还有一名警员也受了伤。那小警察叫陈晨,跟陆绍阳同岁,也是刚进刑侦大队,免不了的做事都有点冒进。这回他负责抓捕另一个逃犯,结果被那人捅了一刀。
虽说两人受的伤不同,但分局为了方便,跟医院打了招呼将两人安排在了一间病房。
陈晨是个标准的中产阶层美满家庭出身的独生子,从小备受宠爱。一听闻宝贝儿子受伤,父母立刻赶到了医院,妈妈更是哭的眼睛通红,一直抱怨儿子不听话非要当什么刑警。
陆绍阳住院的十天,临床陈晨的父母今天煲骨头汤、明天煲鱼汤,好吃好喝的就没断过,恨不得寸步不离地把受伤的儿子伺候得白白胖胖的。
相较之下,陆绍阳是另一个极端。从头到尾,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照顾是靠医院的护士、饭吃的是医院的病号饭,当然幸运的就是能蹭上些陈妈妈烧的菜、煲的汤。
陈晨父母觉得奇怪,有一天忍不住问陆绍阳:“小陆,怎么手术几天了,就你一个人?你爸妈呢?”
陆绍阳笑了笑,“他们忙,我这不就是小伤嘛,不麻烦他们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呢!小陆你别轻视,千万别仗着年轻身体好不当回事!”陈妈妈说着开始数落起自己儿子,“陈晨你瞧瞧,人家小陆多懂事!”
陈晨这会儿正吃着老妈剥好的水果,腮帮子鼓囊囊的:“那您老人家倒是给我个机会懂事些呢?我但凡一有点事儿,一来别想逃过您老的法眼,二来到您这儿再被放大个几倍,我也很绝望啊!”
陈妈妈笑骂:“一个小没良心的!我二十几年含辛茹苦,是为了谁啊?”
陆绍阳偏过头,戴上mp4的耳机,心里有些堵。
明明这么多年都习惯了的,明明是习惯了的。
可一朝受了伤,身体连着心理都莫名地变得脆弱。
生而为人,怎么可能不去渴望被爱?
只是他明白,这终究是奢求。
出院之后,陆绍阳回了自己的宿舍继续休养。
宿舍在三楼,当时他行动不便,起初一天三顿饭都是同事帮着在食堂打好送给他。然而没多久后队里接手了一个复杂的案子,全队人忙得见不着人影,他自然不好意思再让同事帮他打饭。
那个时候外卖业还不发达,也就分局附近两家小菜馆可以打电话让送个面条盖浇饭,不好吃还贵的要命。他干脆托后勤科的同事买了两箱方便面,到饭点就开水一泡,偶尔自己淘点米煲粥,随意凑活。
陆绍阳受伤是在2006年年底,因而2007年春节的时候,他腿还不怎么能承重,只能待在自己的宿舍里。
除夕当天,他没法拎年货回家,便打了一通电话回去。
接电话的是梁淑贞,一听到是他,声音蓦然淡去几分。
陆绍阳听到电话那头有爸爸和弟弟的声音,似乎在议论着春晚的某个小品,边说边笑。
他自嘲地笑了声,强打出精神气:“妈,您跟爸和肖然说一声,我今年去外地出任务没法回去看你们了……祝你们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挂了电话,陆绍阳呼了口气,继续吃桌上的那一桶泡面。这天似乎是面里辣油放多了,他被呛得厉害,咳嗽着拧开矿泉水往嘴里灌。
他觉得眼里似乎泛起了点水光。
他想,下次一定不能放这么多辣油了。
春节彻底结束后,陆绍阳的腿伤好些了,便每天自己一人撑着拐杖爬上爬下去食堂吃饭、去医院复健,自我安慰这是深刻践行“以艰苦奋斗为荣,以骄奢淫逸为耻”的八荣八耻精神。
好在那时候真的年轻,24岁,身体恢复起来非常快。两个月多点,陆绍阳就已经活蹦乱跳,要不是硬被自己师父按回去养满三个月,他是恨不得立刻归队。
大多数时候,陆绍阳是个乐观的小伙子,工作时很努力很上进,工作外嘻嘻哈哈爱跟同事玩闹。只是几乎没人知道,年轻的他,会在漆黑的夜里被噩梦惊醒,而后就失眠,抽烟,再抽烟,直至东方既白。
这是陆绍阳平凡的二十四岁。